来源:《章回小说》2015年第04期
栏目:宫廷秘闻
一九四〇年的八月中旬,赤日如火,康德皇帝突发奇病,已有三日。新京伪满皇宫的宫内俨如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那位被关东军拉扯上台当了几年傀儡皇帝的爱新觉罗·溥仪,忽一日患下一种奇病,大口大口吐血,每日约有碗余。
溥仪这大口吐血的奇病,不仅吓得伪皇宫内府的嫔妃、臣僚、御医个个大惊失色,甚至连日本关东军专派来监督“朝政”的“御用挂”吉冈安直也一时惊愕万状,六神无主。最后,居然惊动了关东军最高司令官植田谦吉大将,也亲临伪皇宫的宫内府,到溥仪下榻的缉熙楼探视病况。
然而,溥仪病情日危。须知,本来身体孱弱、郁郁寡欢的溥仪,每日大口的咳血,他那瘦弱躯体内有限的血浆,岂能经得起如此狂呕剧吐?
溥仪的病情,尤为急煞了皇宫内有名的两位御医——宋宗年和李玉轩。他们翻阅了医书,施用了诸种名方验方,却是无济于事。溥仪依旧咳血不止。关东军司令植田下令从大连请来日本军医大岛佐五郎,施用了日本最新发明的止血药,也不能制止住溥仪病情的发展。
御医宋宗年和李玉轩——这两位当年在紫禁城里专为光绪、慈禧治病的老御医束手无策。那位名叫大岛佐五郎的有名日医也一筹莫展。关东军派进内宫的“御用挂”吉冈安直一日三次向总司令官植田大将通报溥仪病况。植田司令官深知这位形同虚设的康德皇帝溥仪对他们统治满洲的作用,在急得焦头烂额、手足无措之时,植田司令官只得决定在满洲民间广请名医,并在报上宣布:凡能以奇术使溥仪皇帝转危为安者,将以重金相酬。
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是,自请医告示在《满洲日报》上刊登后,朝野哗然,医界震惊。但前来皇宫敢于为溥仪皇帝诊病施医者,却寥寥无几。因为毕竟害病者乃是伪满洲国的“皇帝”,且又闻知病况突兀奇险,虽有重金相诱,但那些行医者谁敢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万一治个不清不白,“皇帝”的性命出个三长两短,日本关东军怪罪下来,岂不落个人头落地的下场!就在宋宗年、李玉轩和大岛佐五郎三人为溥仪日夜不停的咳血茫然无计之时,这日下午四点光景,忽听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人惊愕地抬头望去,见闯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兴运门侍卫。三人以为缉熙楼那边溥仪的疾病又出现了什么突变,都惊诧万状地举头探望。却听那侍卫报告说:“吉冈安直少将现从辽洲请来一位名医,汽车已进长春门!”
半个时辰后,宽大的朱漆房门“吱”地一响,侍卫引进一位三十六七岁的青年郎中来。宋宗年见吉冈安直专程请来为爱新觉罗·溥仪诊病的医生,居然这般年轻土气,心里陡然间滋生了失望和鄙夷。日本军医大岛见来人其貌不扬,厌恶地蹙了蹙眉。只有李玉轩这位光绪年间便在紫禁城行走的老御医,不动声色,眯缝着和善的眼睛打量着这位风尘仆仆的乡间郎中。
宋宗年对那青年医生说道:“报大号……”那人不卑不亢地报出名号:“王宝桐!”
宋宗年煞有介事地左右望望大岛和李玉轩,目光盯住王宝桐问道:“听说你在辽洲古镇的地面上,人称名医,可是当真?”
王宝桐国字型的脸上腾地一下涨红了,他紧张中又有几分腼腆,笑道:“不敢妄称名医。不过在辽洲地面上,宝桐倒是治好过不少奇异怪症。只要不是垂死绝病,宝桐略施药饵,多可起死回生!”
“嚯!”宋宗年不露声色地道,“王先生既然能治奇异怪症,如今皇上忽染奇病,连我这老朽也茫然无措。恰好可以就近请教,也好凭借先生的奇药妙手,早使皇上龙体速愈!”
“老前辈太客气了。”王宝桐见无人让座,便自拣了一只小凳坐稳,憨厚地道,“只是宝桐迄今尚不知皇上所患何疾?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四诊,不知能否让宝桐先为皇上诊视脉象,再论如何施治?”
“不忙!”宋宗年冷冷地一挥手,打断了王宝桐的话,说,“皇上疾病且先不论。老朽先将脉象相告,皇上之脉,浮大而软,按之中央空,两边实。中空外实,状若葱葱……”
“哦!那自然就是芤脉!”王宝桐道,“据我所知:中空旁实乃为芤,浮大而迟虚脉呼。芤更带弦名为草,芤为失血草血虚!如此看来,皇上所患,必为血病无疑!”宋宗年和李玉轩听了,愕然震惊,面面相觑。大岛不懂汉医医论,呆然结舌。宋宗年再不敢轻视正襟危坐在对面的这位土头土脑的青年人,口气渐渐和缓,道:“不错,血伤病被你一语中的。只是依此脉象,还望你细诊一二!”
王宝桐略一蹙眉,说:“依老前辈所告脉象,宝桐以为,皇上疾病不外两种:火入阳经血必上溢,如热侵阴络下必流红。”宋宗年道:“诊断却是不难,只是皇上连日咳血之疾,日甚一日,不知如何医治才好?”
王宝桐面现难色地摇头叹道:“老前辈医林精粹,自然晓得脉象仅是一诊。宝桐未能闻问,也难以拿出医治之法。”宋宗年急忙说:“这也容易,不需劳你进皇上寝宫,我可代告皇上面色容颜……”王宝桐以手挡住,道:“古人说:以二目即可诊断疾之阴阳生死,请老前辈只告之皇上双目是合是闭,即可判断!”宋宗年“嘿嘿”冷笑:“可惜皇上的双眼,既不是闭着,也未睁着。他自患病便是半闭半合,视而时瞑,故而方才敢称奇异难医之病!”
王宝桐略一沉吟,信口应答:“老前辈自然知道,闭目为病在阴,开目为病在阳,目上直视为阳脱,视不见物为阴脱。目眶忽陷为气脱,睛定不转为神亡。而皇上所患之疾,蒙眬昏阙为热盛伤神,视而时瞑,依宝桐见解,此乃为衄血之常候也!”王宝桐从容的神态、渊博的学识和对应如流的侃侃谈吐,使三人为之惊叹不已。见多识广、医病如神的宋宗年万没想到对面这位出身卑微的小镇土医,居然如此精明,刚才他那不屑一顾的冷傲神情倏然一扫,不能不刮目相看了。就连盛气凌人的日本军医大岛也懵懵懂懂地感到遇上了对手。只有神态谦和的李玉轩,捋须含笑地凝望着王宝桐,忽然从桌几上捡起一张处方,双手递过来说:“宝桐先生,请过目!”
王宝桐双手将那张处方捧接过来,定睛看时,见方上只有七味草药,是:“羚羊角三钱,山梅子钱半,石斛半两,生地半两,白芍一两,丹皮二钱,犀角二钱半,水煎为服。”
宋宗年还不服输,眨眨诡谲的眼睛,决计继续向王宝桐发难,咄咄逼人地问:“王先生,此方如何,万请赐教!”王宝桐刚掠一眼便说:“此方便是医圣张仲景的验方犀角地黄汤加减!”宋宗年说:“这个自然知道。我问你此方专治何病?”王宝桐冷然一笑,道:“老前辈,此方凡医界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会用?它自然是专治失血诸症的。”宋宗年穷追不舍:“失血诸症?我倒要听听此方可治哪几种失血病症。”王宝桐情知宋宗年是有意为难,也不计较,只好一一列举,如数家珍:“此方专治失血衄血……故而这犀角地黄汤乃适用于热伤一切的失血病。绝无错处!”
李玉轩愕然怔住。
宋宗年继续盯问:“既然我与李御医诊病确切,施药无误,请问王先生,为何皇上接连服用此对症之药,咳血不但不止,反而日渐严重?老朽倒是百思不解,万请赐教一二,以释狐疑!”许久缄默不语的李玉轩也说:“王先生医理清晰,谈吐口若悬河,自然也该知道为何此药不能使皇上咳血顿止?”大岛佐五郎见王宝桐已被两位老御医逼问得张口结舌,也趁机挑衅道:“两位御医误在何处?你要一一指点。否则便是滥竽充数,为贪赏金而来!”
王宝桐心绪慌乱,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万没想到未及为溥仪诊病,已先陷入难堪尴尬的困境之中。忽然,他剑眉一蹙,抬起头来,朗声说道:“为释咳血之疑,务必准我亲自为皇上视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