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辽宁的父母知道我在乡下可能不读书了,就给我寄来几册课本,让我自学。父亲说,现在学校都停课了,将来总有一天还会恢复上课。我小时候,和爸爸好像是陌生人,因为每年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才会跟他见上一面,见了以后也不亲。但父亲给我邮来的课本我看了却很喜欢。那时候我才读过四年小学,但课本里的字我大都认识。算术课本后半部分我有点不太会。小时候我就不喜欢算术(那时候还没有数学的提法)。我给小开荒地里的秧苗浇完水,除完草,就愿意坐在地头儿或者河边,看父亲寄来的课本。有一天七丫也看见了我在读课本,她要借两本回去看。虽然七丫很懂事,也很勤快,但她的脑子好像不算太聪明,语文课本里的许多文字她都认不出来,包括带拼音的文字她也读不出来。算术就更糟糕了,有一天,我们两个坐在地头儿说话,我就问她将来想干啥。她想也没想说道,我妈说了,就让我嫁个好人家。我的几个姐姐都嫁给了手艺人,在我妈看来那就是好人家,可我不那么看,我将来想找一个会开拖拉机的男人。我就笑着说,开拖拉机的男人其实也是手艺人,你为什么不想找一个会开汽车或者会开火车、会开飞机的人呢。七丫说,汽车我见过,我只看见天上飞着的飞机,而没有在飞机的跟前儿去看飞机。我觉得他们都不是一般的人。一个乡村的野姑娘,怎么敢去想这些事儿呢。说着话的时候她的脸忽然红了,我真傻,今天咋和你说这些话呢。如果让我妈听见了她一定会羞我很丢人的。
自从六叔离开了屯子,东山屯唯一能跟我在一起玩的就是朱秀华了。有一天朱秀华把我领到了她们家,她妈很喜欢我,说我很懂礼貌,不愧是从大城市来的孩子。她又问我的爸爸妈妈是干啥的。我就告诉了她们。她妈对我说,从你姨奶那论,我们还沾点亲的,你应该叫我姨,或者叫我三姨。我家小华还有两个姨,但没在咱们东山屯,她们都嫁给江北了。小华也不经常见到她们。小华这个孩子脑袋笨,但她很孝顺,也不淘,在这屯子里从来也不跟孩子们打架。我家的小开荒全仗小华了。我跟你奶奶很熟,小时候我就认识她,你奶奶家很富,屯子里的人都知道,每年你奶奶都会接济你姨奶。每到春节前她总是送来整袋子的大米和白面,屯子人都夸你奶奶对自己的妹妹那么好。但你奶奶从来不给你姨奶家送肉,她有点烦你姨夫爷,你姨夫爷嘴太馋,屯子里的人都说你姨奶嫁给马大吃这辈子是委屈了。
农村人说话不遮不掩的,啥话都敢说。让我心里很暖的是这个新认的三姨和我说话的时候竟然不把我当孩子。屯子里的野孩子们,男孩子女孩子很少在一块玩,而我在东山屯算是个例外,我和朱秀华每天都在小开荒里侍弄庄稼,相处得就像亲姐妹。在纳雄耐尔小学的人都知道她比其他同学都大,其实她比我大九个月,算不上一岁。在小开荒里我们除了给院子浇水、锄草还在一块学习我父亲给我寄来的课本。朱秀华夸我说,你比孟老师懂得还多,和边校长识的字差不多。我们在一起还像和六叔那样在河边抓泥鳅、抓蛤蟆。朱秀华说她不怕泥鳅,但她最怕的就是蛤蟆。我就告诉她,青蛙是人类的朋友。这是我在一本画册上看到的,它会和我们一样在庄稼地里除害虫。可我到咱们东山屯以后好像是学坏了,这也怨我六叔,我们害死了许多青蛙,六叔能把青蛙肚子剖开,然后放在炭火上烤,如果往上抹点盐,这烤出的蛤蟆更好吃。但我现在不再吃蛤蟆了,我抓蛤蟆是为了玩儿,把它放在咱们两家开的小开荒里,帮着咱们一块除害虫。朱秀华说,这些我也知道,屯子里的人也知道,所以年头不管多么苦,抓蛤蟆吃的人在屯子里不多,只有六叔这个家伙嘴太馋。你姨夫爷叫马大吃,你六叔现在叫马小吃,这是我给他起的外号。不过,六叔虽然嘴馋,可他在屯子里的人缘不错,闲着的时候谁家有活儿他都去帮着干。生产队长不喜欢他,这次让他出民工,屯子里的人都说队长对六叔太不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