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江南》2017年第04期
栏目:短篇小说
自从有了小丹,苏长河竟然获得了他一直想要的那种奇异的安宁。不期而遇地降临到他身上的那份安宁——非常像是一个罪人皈依宗教之后所能得到的喜悦。安宁慢慢到来,它渗透在每一个极不起眼的日子里面。苏长河情不自禁地跟孙书兰说,“安宁是一种多么难得的东西啊。”孙书兰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差点哭了。
苏长河之所以这么在乎安宁,是因为之前他不安宁,他很烦躁。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认为烦躁有可能是他性格当中的一部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某种不太好的心理疾病,烦躁在他内心所侵蚀到的面积越来越大,就像在X光照片上所能看到的某个肺癌病人——他肺部所感染到的阴影就像是天空的云朵,医生对着光线一边查看,一边皱着眉头指指点点。苏长河如同医生能够看到肺癌病人的肺部阴影那样,他也能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内心的那一大片烦躁。它像乌云那样压迫着他,他睡到半夜里有时候会突然翻身坐起来,就像是有谁在他旁边喊他。事实上并没有人喊他,他惊出一身冷汗后不得不又躺回去,但是自此他再也睡不着。有时候吃饭吃得好好的,他会无端地把手中的筷子扔到很远的地方去。过上一会儿,他又把筷子捡回来,拿到水龙头下面冲洗干净后再开始吃饭。这些事情都是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发生的,因为无人在场,所以也并没有人知晓。可是他跟孙书兰聊过,他告诉她,即使上班的时候他也经常分心。这也是他老把事情办砸,并且老是受到上司训斥的缘故。他跟孙书兰说,“有时候我打电话,一边嘴上在和那个人说话,一边心里又在诅咒那个人。两种声音在我脑子里打架,我生怕一不小心把骂人的话说到电话里去了。”
孙书兰惊讶地张大嘴巴,“你这么说是真的吗?”
“真的呀,难道你没有这种时候?”
“没有。”孙书兰无辜地摇着头。
“我是不是很分裂呀?”苏长河又惊出一身冷汗。
“不能这么说。”在孙书兰看来,分裂是一种很严重的精神疾病,她无法把眼前这个男人想象成一个精神病患者。
“更要命的是,有时候我心里还会莫名其妙地涌起杀人的念头。”
“那可要不得。”
“当然要不得,这会儿我一想起来就后怕。可是在某种时候我就是会有那种渴望,而且那种渴望一旦起来之后还很强烈。”
“你要克制。”
“我要克制。”苏长河表示同意。
孙书兰盯着他看,她说,“我觉得你很烦躁。”
“是啊,我就是烦躁。”苏长河说,他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知道他。烦躁这个词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被苏长河接受下来了,靠,烦躁!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苏长河曾经受到过很多困扰。两年前他离婚了,离婚之前他和一个名叫怡的女子共同生活了三年零七个月。苏长河后来回忆这场婚姻,说他“就像是害了一场大病。”可是在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孙书兰却是那样地羡慕他们,她在婚礼现场哭得稀里哗啦。当时她想有一天她也能这样把自己嫁出去就好了,有个男人牵着她的手一同站在主持人面前,面对所有的提问都会傻乎乎地回答“我愿意”。有孙书兰这种想法的女孩子可能不在少数,如今的婚礼都在酒店举行,主持人多半会营造出幸福的气氛。鲜花酒水配上甜蜜的陈词滥调,总是会有不可抗拒的软绵绵的蛊惑力。
苏长河结婚的时候孙书兰二十六岁,那已经是比较危险的年龄了,她的父母也早就开始在她耳边聒噪,要她尽快恋爱。像她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有许多现成的嫁不出去的例子。她的父母屡屡拿这些例子来警告她,威胁她,他们可不想她也像她们那样。“独身的女人会很寂寞,”她妈说。
“寂寞会比不幸更不幸,”她妈还说。
在苏长河举办婚礼之前,尽管有父母唠叨,孙书兰却不是很在意,她觉得还早着呢。恋不恋爱或者结不结婚要看缘分,她不着急。但是在同事结婚时,孙书兰却像是睡醒了,结婚终归是件很美好的事情。苏长河是她的同事,他们在一个办公室里朝夕相处。他在婚礼上亲吻新娘,当音乐响起来灯光暗下去,两个新人相拥相抱他们的嘴唇久久贴在一起,这时候孙书兰实在忍不住泪水,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自那以后,孙书兰频繁地跟人相亲,她不拒绝和任何人见面。她还在网上,在社交媒体上跟陌生人搭讪。总之,传统的方式也好,现代的方式也好,她都在尝试。她还打算到电视上去,最好能上《非诚勿扰》那档节目。但是她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效果,孙书兰越是急着想要爱上一个男人,却越是爱不上。
“每个男人都有他藏污纳垢的一面。”孙书兰这样总结道,她在苏长河面前无话不说,“没办法,我总能一眼就看穿他们的把戏,看到他们刻意掩饰的那些东西。”
说到这些孙书兰并没有表现得洋洋得意,相反她很沮丧。
“是不是我真的很倒霉啊?刚好我所碰到的都是这种人!”
苏长河没法安慰她,他只能说,“你又何必这么聪明呢?”
“我就是聪明啊,惹着你了。”孙书兰噘着嘴唇,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