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小路上走来一个身穿红夹克、拎着书包的姑娘,不断地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水。手帕是白色的,折叠得很整齐。这人就是荞姐。她从县城的高中读书回来,看到我在河里捞小鱼,将书包往河边上一放,就来到清凌凌的河水边洗脸。
“小健,你不怕脚皴裂疼吗?晚上又要受罪了。”
我笑了笑,没搭理荞姐,向河水的更深处网鱼去。我不想让荞姐知道我脚跟上皴裂的事实。但荞姐都这么说了,说明她已经清楚地知道我在睡觉前,忍受不了脚跟皴裂的疼痛啜泣不已的样子。好在荞姐是喜欢我的,她不会说我不勇敢,更不会嘲笑我不听母亲的话。
我把捞到的小鱼放进沙滩上用手掏出来的水塘里。倏忽间便攒动起无数条小鱼,将原本清澈的水弄浑。我心里涌动着莫名的兴奋。小鱼越多,说明我在荞姐心目中越厉害。
我偷偷地看见荞姐把手腕上的红色衣袖高高地挽起,露出莲藕一样的手臂,正撩起河水洗脸。荞姐真是个美女,河风里飘来她脸上涂抹的雪花膏的味道。
荞姐一面拎着书包,一面用鞭子帮我赶牛。书包其实是荞姐在城里买的蓝色牛仔包。荞姐这样秀气的姑娘背上它,有点儿电视里城市女孩的味道。荞姐的雪花膏香味飘散在马路上,在夕阳下的晚风中,飘得很远。我感觉脚跟不太疼了,心里埋怨母亲为什么没生个女孩儿呢?我多想有个像荞姐这样的亲姐姐。
这么想着,我和荞姐就来到了村口,脚跟也越来越疼。弯腰一看,血正从皴裂的地方渗出来,沾在裤脚上。我不由得放慢脚步,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远远地跟在荞姐后头。荞姐走一阵歇下来等我一阵,还是没揭穿我脚跟上皴裂出血的事实。
我忍住脚跟的疼痛,终于挨到天黑。吃完晚饭,荞姐来我家了。母亲和荞姐在火塘边上一面说话,一面做针线。荞姐和母亲似乎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她们有时像妯娌,有时又像母女。
我在火塘边坐着,母亲再三催促我洗脚睡觉去。我不愿意让荞姐看见我脚上皴裂的事实,强打精神坐在板凳上,但眼皮似乎要用火钳来支撑。最后,我终于鼓足勇气把脚放到洗脚盆里,眼泪扑簌簌的就掉下来。脚跟上皴出的裂子实在太大了,不断有血珠子冒出。母亲半恐吓半安慰地说:“仔细洗干净后涂上药膏就会好了,没洗干净裂子就会越开越大,最后能看到里面白色的筋和骨头。”我的鼻涕和眼泪一道流下来,滴答在洗脚盆中。我在心里暗想,以后让那些小鱼都统统见鬼去吧!
荞姐起身来替我洗脚了。她把肥皂擦在我的脚跟上,然后轻轻地搓洗,轻轻地撩水,很快就洗干净了。荞姐的头发辫子梳得真亮,从背上一直垂到腰上,发梢刚好落到衣服的后摆处,像一根好看的马尾。额前的头发弯弯地垂到眼睛上面,整齐而秀美。荞姐不时用手将从耳边垂下来的头发捋起。我一面看着荞姐秀气的脸,一面感觉荞姐的手真轻。荞姐距离我很近,我甚至嗅到荞姐的气息,温温的,香香的,酥酥的。我皴裂的脚不太疼了。
接着,母亲拿来纳鞋底的针线,把我被水泡得发软的脚跟缝上,里面再放上些蚌壳油。其实缝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疼,我看见荞姐在旁边心疼的样子就更加高兴起来。荞姐很关切地注视着我脚上的伤口,一面用手轻轻地捏拢起来,帮助母亲。我故意装作很疼的样子,从牙缝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荞姐轻声安慰我,过两天就好了。
随着晚自习回来的学生吹响的口哨声,父亲从学校回来了,荞姐客气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母亲只顾做着手里的针线,没搭理父亲。父亲坐到火塘边上就让我赶当天老师布置的作业。荞姐和爸妈聊着天,火塘里的炭火发出红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他们轻声地说着话,很温馨的样子。
我写了一会儿作业,便和荞姐来到她家里睡觉。荞姐家的瓦房没我家的高大,荞姐的床却很干净绵软,我头一落到枕头上就睡着了。
早晨的风吹动荞姐家房后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把我从梦中弄醒。在晨曦中,我看见荞姐睡着的时候眼睛也很好看,长长的睫毛像是燕子的尾巴。我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来穿衣上学去,可荞姐还是醒了,像母亲一样把我的纽扣扣上。
我背上书包飞跑着赶去学校,教室里没有人,静悄悄的一片,我有点儿害怕,拿出课本来哇哇地大声朗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