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鸭绿江》2008年第02期
栏目:中篇小说
南北两条山脉像两列由东向西并行的驼队,夹出弯曲狭长的杨家沟来。春雨里的土屋就像刚脱出的泥坯,湿漉漉地沿着沟口向沟里延伸着。
走到杨子江家大门口,整个村子也就到头了。我抓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儿甩到地上:“杨子江!快给我弄碗水来。”迎接我的不是杨子江,而是一条大狼狗。就在这个凶狠的家伙快要扑到我身上时,杨子江在院子里的桃树下说话了,消停点,乱叫啥?大狼狗先是急刹车,而后一转身回到屋门口趴下了。它走开了,我的脑袋也转过弯儿了,杨子江这是一语双关啊。于是我盯着屋门口的大狼狗逗杨子江说,娶了二房也不向本村长汇报一下?他的脸依然盯着桃树,冷冷地说,连正房都没守住,还敢娶二房?
“还敢撒谎,回头看看,”我一本正经地说,“你媳妇就在门口趴着呢。”我挺纳闷儿,杨子江的表情竟突然变得很慌恐,他迅速转过身,目光直对屋门口。
看到门口趴着的只是大狼狗,杨子江不但没生气,反倒如释重负地冲我笑了笑,反击道,“它和你一样都是带把儿的。”我问他干吗这么紧张,是不是屋内藏娇了。他故作轻松地说,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小心别碰到自己媳妇!我倒是想进去看个究竟,可大狼狗已起身朝我瞪起了那双吓人的狗眼。我只得站在大门口,把乡里要求广大村民趁这场春雨抢墒播种的事儿告诉他。可他却说今年不想种地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原来交负担费时他都抢着种地,现在负担费免了他反倒不种了!我问他这个吃软饭的家伙,是媳妇在城里挣到大钱了,还是两个孩子都考上大学牛气了?他使劲地摇头,说有啥牛的,骨水油都让俩孩子榨干了。他拍着大腿说这几天疼得厉害,弄不好又要脱臼了。我问他怕脱臼还有心思赏桃花?他说哪是赏桃花呀,是在看哪根树杈拴绳子合适。我告诉他现在自杀的方法有很多,干吗非得选择上吊呀?他指着我的鼻子,说像我这种没人味的东西早该上吊啦!而他拴绳子是为了接桃儿。
我真不明白他到底要干啥。我吩咐他趁神经还没完全错乱赶快把地种上,免得本村长发起脾气来不好收场。他回头看了一眼大狼狗,示意我问它是否同意。我这才想起问他大狼狗的来历。他冷笑着反问我,是狗吗?他这么一提醒我才仔细端详起趴在屋门口的家伙,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我半信半疑地问他是狼吗?他得意地冲我点点头。看这架势,还真不能和他发脾气,否则,我孤身一人绝没好果子吃。我只好压住火气,用缓和的口气商量道,好久没下棋了,下盘棋吧。当然,我和他下棋是有条件的。他赢了,我安排人帮他种地。他输了,自己乖乖把地种上。他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杨子江的棋瘾大得出名,棋艺却臭得不可闻。那年他在城里建筑工程队打工,晌午休息时在楼板上和工头儿下棋。由于他平时老是不赢,那天终于赢了一棋,竟得意忘形了,手舞足蹈地从三楼的楼板上摔了下去。工头儿跑下去见他没死就把工钱摔给他说,自作自受!
杨子江用自己可怜的工钱,在城里的私人诊所治疗一段回到家里,他媳妇林梅问他工钱呢?他一个劲儿地拍大腿却不敢说话。林梅夸他还挺有心眼儿,知道把钱藏到裤腿里。可掀开他的大腿一摸傻眼了:“干了一大年的活儿,就弄回一块钢板来?孩子的学费呢?”杨子江低下头说还有一副棋。林梅说,“棋棋棋!整天就知道棋。今儿我先骑骑你再说。”说着便趴到他的后背上。杨子江还挺自信,说他再养几天就能回城里打工了。林梅说还去城里?再去恐怕连命都得搭上。林梅不依不饶地让他背着她痛痛快快地跑上几圈。可他刚跑了几步,就听咔嚓一声,杨子江倒在地上说,完了,脱臼了。林梅说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并命令他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这些话都是林梅临走那天晚上跟我学的。她还让我照顾好杨子江。其实我真得感谢杨子江把腿摔断,要不哪会有那天晚上的好事呢?那可是我多年的愿望啊。说实话,看着我们杨家沟的大美人进城,我的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杨子江从屋子里把棋拿出来,同时,还没忘给我端出一碗水。他回身竟把门锁上了。等他走到大门口,我问他林梅在城里给他挣了满屋子钱吧?他说下棋下棋,哪来那么多的钱?我说有狼把门儿,又是在自家门前下棋为啥锁门?他有些尴尬地说,一个人在家习惯了,顺手就锁上了。我看了一眼趴在屋门口的家伙,问他啥时候弄来的。他说我只对女人和钱亲热,哪愿意到他这光棍的院子里来呀?他说的也对,想一想我已两年没到沟里来了,今儿要不是乡里催得紧我还不会来。
他告诉我,它就是去年我带人在山上乱棒打死的那只母狼的崽子。我生气地问他为啥故意留住恶狼的祸根。他为那只母狼辩护说根本不是恶狼,它从不进村祸害人。我瞪起眼睛说,我家的大黄狗就是它咬死的!他说那是大黄狗先咬了它的崽子。我指着屋门口那个家伙问,就是它?他点点头,说幸亏当时没被我发现,要不也没命了。我骂他居心叵测,他冷笑着对我说,这东西对人身上的气味特敏感,小心它为母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