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凉,总想尿。田埂宽敞无遮拦,男人们走出三四十步远,背转身,弓肩缩背,让自己弯成一只虾,以减小水流落差,不使尿溅出的声音太响。
我是学生,讲文明。我不像别的男人那样,哗哗的尿尿声令我难为情,我像她们女人一样,走得远远的,到另一块田里,借助田埂的遮蔽尿尿。毛球嫌我耽误时间,他甚至怀疑我是借故偷懒。他说,何必跑那么远,眼睛一闭,到处是厕所。童子鸡,没长成的茄子,没人稀罕看你。
山菊骂毛球:“缺德玩意儿,嚼舌根!谁稀罕看你?秋后的茄子,又蔫巴又没水分。”
毛球也不恼,冲我笑道:“大学生,照她的意思,她愿意看你,你就在她跟前尿吧,只是别让她把你那又硬又有水分的夏天的茄子薅下来。”
毛球的话令我脸热。我说:“你们打情骂俏,别把我夹在中间行不?”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挺喜欢他们说这样的一些话,能带给我想象。我想起了山菊嫁过来那天,大人们闹洞房的样子。大人们要新郎官福安嘴里含了糖,把糖通过舌尖送到山菊嘴里,福安这么做,弄得山菊满脸彤红。那是幸福的红光,映照着她那幸福的内心。那天闹得很晚,离开洞房,我的心却一直牵挂着那里,想象着他们两人怎么度过那个夜晚。我无法想象。我知道,任何想象对于他们那个夜晚来说,都是苍白的,他们的真实生活,胜过天堂。
毛球与山菊的打情骂俏,再次引起我的想象,但在我的想象中,毛球换成了广盛。毛球一脸麻子,他配不上好看的山菊。广盛与山菊,才有可能发生故事。他们要是像城里人那样,来一个婚外恋,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我这么询问自己,臆想里山菊的那个病男人,就换成了广盛,他和山菊嘴里含着糖块儿,从一个人的舌尖,送到另一个的舌尖。我这么想着,在冰凉的水中,身子竟然有些燥热,身体便有了细微反应,尿意又来了。我其实不是个东西,我骂着自己。我必须走远,又怕毛球说我,只得尽量减少去厕所的次数,直到小腹就要炸开,我才急匆匆往田埂快走。广盛跟上来。我和广盛走到田头,下到田埂下,我们并排着尿,谁也不好意思看谁。牙酸溜溜的,终于尿出来,酣畅淋漓。
我感到整个人被掏空了,肚子饿。我盼着李老板的婆娘喊我们吃饭。过了许久,我们又插了好几垅,李老板的婆娘还没来,我的尿意却来了,我不好意思一次次往田埂跑,就憋着,想等着老板娘喊我们吃饭时再起田,终于没憋住,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根而流。我怕被他们发现,故意一个趔趄,便坐在田里。广盛冲过来,他以为我是饿晕了,或是累趴下了。我告诉他,是我不小心,自己把自己绊到了。他见我脸色还好,笑了。我的眼泪却在眼里涌,从我记事起,我还没尿过裤子。
我跟自己赌气,就是不回牛棚换裤子,一下快似一下,插着秧。我听见山菊故意咳了一声,然后,她起身了。
我知道她要去干什么。我保持插秧的姿式,低着头,右手并不去接左手的秧苗,左手也不知道往右手递,我只是右手机械地在泥水里一上一下地动作。低着的头,几乎快要从我自己的裆下钻过去了。我的目光跟随着山菊。我脑门心朝下看她,她看上去便像是倒着的一个人,似乎就要向着那云海深处坠落。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她的屁股上。两瓣鼓胀的屁股在绷得紧紧的裤子里交替移动,我的脑子里又一次产生着某种幻想。
我的目光跟着山菊的屁股移动时,毛球发现了我的眼睛,他颇有目的地干咳一声,那声咳嗽提醒了我。我收回目光,抬起头,转过脸,看见毛球在冲我挤眉弄眼。我右手急忙去左手分秧苗,极快地插着。我的脸火辣辣的,觉得自己心灵肮脏,我都快瞧不起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