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的冬天村庄,破败的街巷宁静在一天一地的阳光里,四下无人,有一种无法描述的荒凉。我一路小跑,凭着记忆,跑到了村西头的村长家——那是昨夜我与老句最后分手的地方。村长家的大门紧闭着,我跑得气喘,于是扶着门想让自己平静一下,然后才发现红漆大门上竟然落着一把大铁锁。
“村长不在家,一早就出去了。”我转回身,才看到身后跟来的二狗。估计我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二狗慌忙地指着前方,不信,你去宋二叔家自己问去嘛。我看了一眼村长家一院之隔的那家,再回头,二狗已经消失了。
我只好走上前去敲宋二叔家的大门,退伍军人和他高大粗壮的儿子柱子,一前一后堵在了门口,两个头摇得像一对儿拨浪鼓,立刻就印证了二狗消息的准确性。
我就有些气馁,但仍是不信,转身一路疾走,匆忙的脚步踏在村道干燥的虚土上,啪啪地起了一阵烟尘。
来时走得急,我连一件棉衣也没带,而山里的气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一边疾走,一边鼻孔中不断地往外喷着白气。不知道是由于老句的不辞而别,还是由于我内心的焦虑,我浑身打起了哆嗦,止都止不住。一目了然,村口的破庙前空旷着,一棵大槐树、一座裸露出土坯墙的破庙、几个在土里麦垛里玩耍的脏孩子。卡车或者老句,了无踪迹。
昨夜车轮辗压过的痕迹仍然在,我四下看看,没有村里的大人们出现,这才放心地循着车痕仔细端详。没错,老句是在这儿倒的车,然后扬长而去,来的车辙和去的车辙错乱地辗压在一起,在冬天冷硬的土层上碾出一道道的浅白痕迹,这痕迹往来的路上无限延伸而去。我一定脸色发白,因为已经停止奔跑的我,感到了呼吸困难。我颓坐在一处山坡上,点起一支HOPE,终于不再哆嗦。
野林子已落尽了最后的叶片,干枯的枝叉伸向天空,天空却一味蓝着,有几丝白云浮着一动不动。我一再伸长脖子张望土路的尽头,道路消失在两山夹峙处,目光被大山逼得反弹回来,眼睛被山风顶得发酸发涩,我还是忍不住地望。好像不这么做,老句和他的破卡车一旦出现的时候,就会被我错过一样。
我忘记了时间,应该是日要过午,我用几乎冻僵的手摁灭了最后一根烟蒂,往山间的路又不甘地瞄了最后一眼,才转身往回走,枯黄的草丛间遗蒋了一堆HOPE烟蒂。
往回走的路上,我发现村里的男人们大都已经吃过午饭出了门,正聚在村道的土墙旁抽烟晒太阳。见我停下,他们停止了闲聊,安静下来。
我咬了咬牙,腆着脸询问一个我的熟人、他们的陌生人的去向。
村民们迟疑地看着我,神情竟然有些躲闪。这迟疑的时间长了一些,让我觉出他们湮没在大山里的迟钝。
我耐心地再次说出我的问题:
你们是否见到过与我昨天一起来的那个人?
你们是否听到了车开动的声音?除了来的那次,是不是听到车离开了?
从安静迟疑地听我说,到渐渐七嘴八舌地应答我和讨论,我只能东听一句西听半句。有的说,睡得早,没听见;有的说,以为你们图新鲜,半夜开车兜风呢;有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就尖厉地说,听见来着,大娃子要出去,还被我拍了两下,让他睡觉。大黑野地的,没让他出去。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大家,会不会?他到附近买什么东西去了?或者他没走只是把车换了个地方?
众人终于一起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他们终于轻松下来了,这时候褚会计匆匆赶了过来,先是跟着笑了几声,嘿嘿嘿!然后好脾气地耐心地解释说,骆厘村一共就巴掌大的地方,除了土地庙那块能停个车,到处都是山啊。路只到咱这儿,往前就都没有路啦。说得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
我挠了挠头,努力轻松地说:噢,对了,有可能他老婆的病让他放心不下,他就先回去了……我昨夜喝多了,他也就没跟我说。我转身离开了众人。
我琢磨着老句不会就这样走。他应该是会回来的,除非他想老婆想得可以没了工作。但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一声?难道怕我不成全他?
等等吧。等老句这老东西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我只能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