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乍暖还寒,土质坚硬,这个时节是有利于地洞挖掘的。一把尖锹一个筐,两人轮流上阵。一个人挖——边挖边把泥土装进筐里,另一个人在井口拉绳子,处理泥土。
挖是问题,挖出来的土,还是一个问题。因为挖出来的土,将来还要填回到地洞里。刚开始还好办,可以把泥土就便倒在井底。但是很快,井底满了,猪圈满了,院子里也满是黄土。挖掘和处理泥土的困难,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土越挖越多,多得让他们觉得跟地洞没有关系了。难道土还会自我繁殖?
再有个帮手就好了。小蔡累得直嘟囔。
两个人,分得多。老范说。其实他知道,这个项目——他喜欢把这个叫做项目,还有另外一个股东呢。只不过,这个人小蔡没必要知道,也不应该知道。
随着挖掘的深入,井上井下的联系就成了问题。老范弄了根绳子,绳子的两端拴了个铃铛,有什么事情,一拽,铃铛一响,互相有个沟通。
除了挖掘,还要注意门口的动静。食杂店早就关门了。老范把他的金毛也牵来了。金毛的名字叫奥迪。奥迪忠心耿耿地来回溜达,把脖子上的锁链拽得哗哗啦啦直响。小蔡问,为什么叫奥迪。老范说,奥迪是领导坐的轿车,咱让领导也伺候伺候咱。
开始由老范主挖,方向、深度和地洞的尺寸,都由他来把关。老范打样之后,挖掘工作更多地落在小蔡身上。老范主要在上面拉拽和处理泥土。计划23天完工,结果40天还没透亮。他们重新丈量,发现掘进的长度已经超越了白塔……偏了,妈的偏了。重新调整方位后,终于,在第59天,小蔡刨到了塔基基础的石墙。
这两个月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啊。每天晚上,首先是处理泥土——堆积和遮盖,然后就是喝酒。人得有梦想,有了梦想,再苦的日子也有了盼头。他们的话题离不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宝贝。宝贝就是他们的梦想。你说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啊?随便一件,就够我们吃一辈子了。如果有几件呢?就去沈阳买房子!去大连也行啊。咱们买海边的小区,咱们住一个小区。咱们要门口保安敬礼的小区。你是哥,你买的大点……谈论和谋划消费即将到手的宝贝,是他们每天的酒菜。
现在,需要把塔基基础的石头一块一块抠下来了。因为这涉及撤退时的复原,所以开口越小越好。这是细活,老范主动下井了。老范下井不久,就骂开了。小蔡瘦小,老范胖大。小蔡的洞越挖越窄。这样的洞,进进出出还凑合,但要搬运物品,就显得太局促了。于是,开始拓宽地洞,又花费了一周时间。待到老范用凿子、铲子和手指松动砖石的时候,迎春花已经悄然开放了。
现在是万事俱备,就等着老人离开白塔了。但是,到了发工资的日子,老人还是老虎不出洞。每天出去只溜达一会儿,买包花生,买几个包子就回屋了。老范转弯抹角地探听着了,原来群众艺术馆已经拖欠老人三个月工资了。他们等了四天,依然没有动静。无奈,老范托人找了关系,把老人的工资开了,还给补发了。果然,开支当天,老人门一锁,颠儿颠儿地出门了。
时机已到,老范下井。小蔡在上面候着,手里紧紧攥着绳子。半个小时了,他抖了抖铃铛,下面没有反应。又等了十多分钟,再抖抖铃铛,还是没有回音。小蔡顾不了那么多了,扑扑腾腾地钻进地洞。地洞里黑黢黢的,潮湿憋闷,快到尽处了,他摸到了两只脚——地洞塌了。
老范的半截身子给埋进去了。他喊,毫无声息;他拽,纹丝不动。地洞逼仄,施展不开,小蔡觉得老范的脚脖子已经凉了。他不得不上来报警了。
下面的故事就简单了。公安局来了,没有办法。消防队来了,还是让小蔡下井,把一根绳子拴在老范脚脖子上,一齐拉拽,把土不啦叽的一具身体拽了出来。老范已经奄奄一息,但是一手握着凿子,一手攥着铲子,一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状态。
老范上来之后,直接推进了医院。小蔡则进了公安局。他们再一次相见,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情了。在看守所,胡子拉碴的小蔡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瘸子一拐一拐地歪进号子来。
他一头扎进这个人的怀里,哥哥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