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嘉懿从局域网上下载了一份《关于下发八家子机场第一批投资计划的通知》。
第一批投资计划一共九十多项。摩擦系数测试车230万、S3100B扫刷16.4万、客机坪道面灌缝工程40万、跑道道面除胶63.8万、北进近灯具更新15万、排爆服8.6万、廊桥地毯更新5.5万、航班车270万、新增行李手推车46万、安检X光检查机177万、12号候机区旅客座椅16万、行李打包机、机场班车GPS监控系统、锅炉房屋面防水、候机楼存车场扩建、进场路两侧排水沟综合改造、机场各楼号采暖总进户阀门更换、吸污车购置、场内路灯增设工程、家属区住宅楼一至六号楼屋面防水、货运仓库扩建、燃煤采购……
邢嘉懿研究了一上午。上网查了相关常识。考虑了所有的人际关系。除了大学同学张如雪，找不到别人。
正要给张如雪打电话，电话铃声响起来。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陆振秋的办公室电话，急忙接起来。
“你上来一趟。”陆振秋不容置疑地说。
他们是在凌晨三点分别的。
“真好。”他不停地说。
“你也好。”邢嘉懿说。她说的是假话。陆振秋已经五十出头，有些勉强。
“好吗？”
“好。”
“嘿嘿……”
“我要让你永远记住我。”陆振秋说。
“想忘也忘不了。”
“星星，你说得对呀，咱俩之间，想忘也忘不了了。”
去陆振秋的办公室前，邢嘉懿拐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整理了头发。感觉脸色不是太好，看起来没精神头儿，又回到办公室涂了点儿口红。然后又到卫生间照了照，看起来好了许多。正在照镜子的时候，宣传部副部长马虹进来涮水杯，对邢嘉懿点点头。
“涮杯子。”邢嘉懿和她打了声招呼。
“昨天的茶水忘倒了。”马虹回答。
邢嘉懿知道，自己两次路过马虹的办公室，马虹是想知道她的行踪，出来观察她的。邢嘉懿非常了解马虹。
“嘉懿手表不错。”马虹一眼看到了邢嘉懿新买的欧米茄。
“还行吧。我先走了。”
连更年期的工会王主任，看见邢嘉懿带了块欧米茄表，都问多少钱，并且关上门，让邢嘉懿摘下来，戴在自己手脖子上感觉感觉。马虹的关注却使邢嘉懿感觉不舒服，不安。她想她怎么没和徐局长一样，被大货车撞得一辈子上不了班。
邢嘉懿突然想到前几天下属王楠给她的一张报纸，是署名马虹和宋海涛的一篇新闻报道，有数据错误。她回到办公室找出来，拿着去了陆振秋的办公室。
下电梯的时候看见边副局长在等电梯。
“您出去？”邢嘉懿对边副局长一向很尊重。
边副局长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就上了电梯。他对邢嘉懿的变化感到惋惜。
邢嘉懿还是敲了敲陆振秋的门。
“来！来！来！”陆振秋大声说。
他满脸堆笑地看着邢嘉懿。
“困不困？”他压低声音问。
“困死了。”邢嘉懿看了他一眼，娇嗔地说。
“好同志啊，困死了还坚持上班。”陆振秋夸张地说。
“向你学习呀。”
“我是有私事，不然真得睡上一整天。”陆振秋扬扬手里的文件，“我把今年的投资计划又看了看，这里面按分类是三大项，有技改项目、有购置项目、有基建项目，我看，技改项目你就不用考虑了，不好插手，在购置项目和基建项目里看一看，直接涉及飞行安全的别考虑，专业技术性太强的也别考虑。这些麻烦多。”
陆振秋说罢，把文件递给邢嘉懿。
这份文件，邢嘉懿已经研究了一上午，了然于胸。但是，她没有说。她做认真状看了一会儿，说：
“你说得对，像飞行区监控系统、扫雪刷这类东西，专业性太强，容易有后患。这两个咋样，旅客座椅和行李手推车，不涉及专业技术。大车辆采购，我估计也好插手。”
“星星，就这件事，就能看出你的能力，我发现我看人是准的。”陆振秋赞扬说，“你和我的看法一样，这里面，我也想到了旅客座椅、行李手推车、航班车这类，比其他项目容易。”
邢嘉懿被激励出灵感。她说：
“我刚有一个想法，你看行不行。把候机楼里所有旅客座椅都换了，不只是换12号登机口的座椅，我们前几天检查的时候，确实发现旅客座椅挺破的，边角磨损的特别明显了。”
“可以考虑。”陆振秋说，“你看一下投资计划，光12号登机口的预算是多少钱。”
“16万。”
“乘以12，将近二百万。超过五十万就得上常委会。国际候机厅比国内候机厅用得少，你让王楠马上到机场看看，国际和国内的在破损上能差多少，我看如果差别明显，可以只换国内的，这样，把撤掉的好的让航站楼管理处留起来，替换国际将来坏了的。”
邢嘉懿又有了新想法。
“引导标识也存在许多问题，有破损的，有不符合标准的，要不然都按照国家标准换了吧，这样的话，这部分工作你可以以服务质量的名义名正言顺地给我们部门，省得我去抢别人的，惹人注意。”
“我星星厉害呀。”陆振秋夸张地赞叹。
“名师出高徒。”邢嘉懿笑道。
“还有什么？把你小脑子里的想法都说出来。”
“隔离带，就是值机和安检柜台前用的那些，我感觉也应该换，和引导标识配套。换引导标识是完善服务工作基础设施。”
邢嘉懿的最后一句话引得陆振秋大笑。
“理由太充分了。安全投入那么多，几千万，服务确实应该投入一些，改善改善，我估计光引导标识和隔离带，全候机楼下来，得个一二百万。”
“差不多。如果换引导标识和隔离带的话，旅客座椅就不用换了，太引人注意了。”
“好。同意——”陆振秋拉着长音。
“需要我做啥？”
“你研究一下国家和民航总局相关标准，有新的，就从这个角度说。如果没有，就从改善服务基础设施的角度来说，尽快拿预算，写出请示，最近正准备要研究第二批投资计划。你拿预算的时候，多考察几家市场，可以问问其他机场，或者上网查，再打电话联系，需要的话，也可以到外地考察，但是恐怕没有时间游山玩水了，按质量最好的报价，给自己留的空间大一些。”
“行。”邢嘉懿只说了这一个字。
“我星星是个聪明人呐，这样多好，名正言顺。也是我星星今年工作的一个重要业绩，一举两得！”
“都没法跟你说谢谢。”邢嘉懿低声说。
“那还用说。走之前，再帮我星星一个忙。”
“还有一个——”邢嘉懿把报纸递过去，“这儿，数据有错误，后天的月分析会上批评。”
陆振秋看了一眼笑道：“我星星越来越厉害了。”
“原因不愿意跟你细说，让你批评你就批评吧，她太讨厌了。”
“好——按邢处长的指示办！”
“另外，后天的分析会，你准备得怎么样了？”陆振秋又说，“别忘了，你得上台汇报发言呢。”
“还能忘？工作上的事，从现在开始，你基本可以放心了。”邢嘉懿说。
“我知道我星星行。当大哥的就是磨叽磨叽，别嫌烦。”
“不说有多出色，但是起码能说得过去。告诉你一个我还没和任何人说的想法：我现在正研究ISO9000呢。你知道是什么吗？”
“质量管理方面的吧？”陆振秋不是很肯定。
“对，一种质量管理体系。我是这么想的，你走了以后，我准备给新上任的领导一份书面建议，建议八家子机场进行ISO9000认证，从我目前看到的东西，这是一种系统的管理方法，对所有工作都有益。主要是对我有益。”
“这个想法特别好。不但是你的工作的一个突破，其实更是加强全面工作的一个好载体。”陆振秋肯定说。
“这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过，你也别跟别人说。”邢嘉懿强调，“你走了以后，我就全靠自己了，这是我冥思苦想的一个方法。是比较现代、权威的质量管理方法。你觉得怎么样？说实话。”
“特别好。但是，工作量得挺大。另外，如果决定认证，这个工作也不一定放在你这儿，有可能得放在计划处，但是，服务质量处也得是重要成员。”
“那就行了呗，我主要是想给新上任的领导出个大主意，让他们认识认识我，别欺负我。”
“星星，按你的能力，你的处境不会太难的，哪个当领导的，都需要下面的人能帮他考虑工作。”
“但愿吧。你别在你们的省局开展这个工作。”
“小星星也太霸道了。”陆振秋笑道。
“答应我，别在你们那儿开展，不然，这面的人肯定以为是你在指导我。”
“行——”陆振秋拉着长音，“为了我星星，取消那面用科学管理方法的权利。”
邢嘉懿没有说什么，含情脉脉地微笑。
“星星，今天晚上还想去。”陆振秋低声说。
“一起好好睡觉。”邢嘉懿说。
“好，睡上十个小时，一句话不说。”陆振秋眉飞色舞。
“一句话不说。”邢嘉懿笑着重复陆振秋的话。
“要么，吃晚饭我也等你吧？”邢嘉懿突然想起来。
“好——和我星星共进晚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