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6年第05期
栏目:中篇小说
杨紫裙急匆匆地从街心花园走过,穿越一排清丽而修长的树,还有仰望着树的高度日夜兴叹的青草和花朵。城市广场矗立着“紫东方婚礼旗袍”的大型广告牌,如同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将她的脚步吸引过去。这时正好有一位顾客走了出来,无框玻璃门开了一半,霎时间几十件旗袍的下摆轻轻闪动,蝴蝶、梅竹或是孔雀,金盏菊、紫罗兰或是曼陀罗,从中袖、露臂到露肩的,深深浅浅绿肥红瘦,再以粉黄调子的墙壁和橘红的灯光作陪衬,如一袭袭红装素裹的鸳鸯,披一斜斜乍暖轻寒的夕阳。
手机没电了,前面的卡式公话就像特意为她准备的,这时有只小虫子飞进杨紫裙的耳朵里,她刚想抬手把它弄出来,一辆出租车“嘎吱”就停在她面前,由于急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十分刺耳。
“色迷疯啊你,见了美女就停车,吓出我心脏病你养我后半生啊?”杨紫裙惊魂未定地拍着出租车的玻璃,车轮子再往前半步,就碾到自己的脚上了。
司机摇下车窗,探出一张长满痤疮的脸说:“你他妈的才有病呢,不打车瞎伸什么手。还美女呢你,也不找条臭水沟照照,根本就是一梅毒。”然后一轰油门,走了。
她紧跑了几步,冲着出租车的背影啐了一口:“去你妈的,瞧你那张脸,跟只烂草莓似的。有种你就往火葬场开啊,开得越快越好,直接开进炉子里,能赶上今天最后一拨烧的。”
拨了三遍才拨通毛永君的电话,电话里传出他极不清醒的声音,杨紫裙冲着话筒喊了两嗓子,惊飞了树杈上的一群小鸟,它们仇视地在她头上盘旋而过,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醒醒吧,”杨紫裙说,“快五点钟了,你这是睡什么时候的觉呢,睡午觉有些迟,睡晚上的觉又忒早,没钟没点,没迟没晌。赶紧起来,我在紫东方旁边的冷饮茶座等你。”
毛永君赶到冷饮茶座时还没有完全清醒,睡眼惺忪,脚下踩着像梦游一样恍惚的步伐,“又怎么啦你?我好不容易休息个周末好好睡一觉。国家建设不靠我,也用不着我推动历史的进步,更不影响全国人民奔小康……”
“我们宿舍的郑爽结婚了,现在就我一个人住,特别闷。”杨紫裙将一杯七色冰淇淋推到毛永君面前,长柄的粉色小勺像冰凉花束的茎杆一样,她自己则叫了一杯莲藕果蔬汁,杯口上点缀着一把红色的小纸伞,“结了婚的人是不一样,连走路都透着幸福。我跟郑爽从上技校开始就是好朋友,一块约定结婚时一定要穿旗袍,郑爽说,要提前三个月量身定做,我说,那当然,咱们坚决不租那种下摆膨胀起来的西式婚纱,你也穿我也穿,穿得颜色都黑灰了,然后抖抖索索着站在酒店门口出丑。我陪着郑爽在紫东方挑结婚旗袍,足足挑了三个月……”
“不就是结了个婚吗,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香饽饽了。”毛永君打断她絮絮叨叨的游说。
杨紫裙用吸管戳着碟子里的一粒葡萄干,准确无误地送到嘴里,慢慢咀嚼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毛永君,“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郑爽还等着给我当伴娘呢,要快,不然她肚子大了就当不成了。”
“今晚我得早点回家,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没和我父母打招呼。”毛永君打了一个深长的哈欠说。他昨天打游戏机打得太晚了,杨紫裙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做梦呢,梦见自己去了九寨沟,那儿有没被小鹿撒过尿的清澈小溪,有原始森林粗壮的树干和比氧吧清新得多的新鲜空气。
“不成,今天是周末,你得和我一起度过。待会儿我们一起去买菜,晚上到我那儿,我给你做好吃的。”
杨紫裙带着春天里酝酿起来的提前进入主妇状态的情绪,从秤上拿下一斤西红柿跑到另一个摊上复秤,然后返回西红柿的摊主那里,“差一两,”菜主怏怏地左挑右捡找到一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西红柿丢进她塑料袋里,显然她对这种处理方法很不满意,从摊上又抄了一根黄瓜指着他的鼻子说,“本来应该缺一罚十的,今天我心情不错,便宜你了。”然后拽着毛永君携同西红柿黄瓜一起朝卖肉的摊档走去。
“这肉颜色发暗,病猪吧不是?”杨紫裙说。
“我说这位小姐,买卖不成仁义在,别出口伤肉么。”卖肉的手持一把剔骨刀,在他面前铁钩挂着的一块猪肉上比划来比划去。
“怎么,它哭了还是难过了,我看你是卖肉卖成精了,和猪肉心连心,筋连筋,我骂它是你疼了吧?把刀收回去,告诉你我们家祖上就是耍大刀的。”
杨紫裙一串话把卖肉的给噎得像吞了块火炭似的,刀也不来回比划了,瞪了半天眼睛才说出一句话:“你这么嚷嚷,别人听了后还敢买我的肉吗?这肉的颜色怎么暗了,我从早上卖到这会儿,都卖出上千斤了,没听一个人这么说。”
“那是他们怕你手上的那把剔骨刀不长眼,”杨紫裙指着一块肉说,“便宜点。”
“就这价,整个集贸市场都这价。有比我便宜一分的,我把这些肉都用手撕着生吃了。”
“便宜点,这肉太瘦了。”
“现在不都流行减肥吗,人和猪都是越瘦的才越有人要。”
“肉太瘦了炒菜还费油呢,就这块儿,5块钱一斤我就要了。”
“5块?我身上的肉5块钱一斤,我给您割一块儿,您要吗?”
“就5块,你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