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嘴像快死的鱼,一张一合有气无力地动着。快死的鱼想最后挣扎着讲出什么话,念经根本听不进去。
下午的日头黏滞得让人睁不开眼。念经的头跟着老师的嘴一点一颤地动,眼前的那些粉笔字,一个个都摞在一起,怎么掰扯也分不开。
念经用劲摁了摁书梁,从中间压出一道深深的折痕,这样书自个儿就站在桌子上了。不打没准备的仗,做好这些埋伏,念经趴低身子,脑袋躲在书后面美滋滋地睡起午觉。
一只腆着将军肚的绿蚂蚱一蹦一跳地来到念经面前。蚂蚱鼓起一对大眼珠子,龇牙咧嘴地朝他挑衅。呵,小东西,找死呢?看我一会儿怎么玩死你。念经猛地跺了一下脚,想吓唬走它。瞌睡得厉害,懒得起来捉。可那小虫扯着嗓子唱开了,背上一对绿色的短翅膀随着歌声有节奏地打着拍子。“嘁喳喳,喳喳,嘁喳喳”。这不是耗子舔猫——找死。咦!念经眼睛瞪圆了,认出来那家伙根本不是什么蚂蚱,而是一只蝈蝈!大嗓门的蝈蝈!还穿了一身精神的绿军装!
蝈蝈长得像蚂蚱,但绝不是蚂蚱,它是蚂蚱的国王。它的血统高贵,外表威严,体格强壮,叫声洪亮。尤其是好斗的绿蝈蝈更是骁勇善战,不怕流血牺牲。大腿被对手咬掉了,肚子被咬破了,也不会认输服软。它们顽强地战斗到最后,直至嘴角上挂着一滴血死去。在土街,绿蝈蝈像穿军装的战士一样受到孩子们的崇拜尊重。如果哪个孩子能拥有这样一个国王,他自己也会被拥立为孩子王。
现在这只从天而降的幸福虫子,让念经既兴奋又紧张。仿佛他的身后已经聚集起一帮跟屁虫,他威风凛凛地带领着他们先杀到北山,再冲到南山,最后攻占大北沟。杀得那些人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他当司令后,首先要封官,让班里的二虎当军长,大喜呢当个师长,蚂蚱老实管不了人当个连长吧。剩下的那些官,如果大哥对他好,就勉强让他当个营长试试。不过要一天换一次,要是表现不好,打架不勇就撤了他。哈哈,这当司令的感觉太好了。
蝈蝈根本就没有发现念经那双红红的眼珠子,它试探着往前跳了一小步,咬住一根草叶细嚼慢咽。太激动了!念经连气都不会喘了,不知是从嘴巴冒,还是从鼻子窜,那就干脆憋着,要不响声儿太大会惊动他心爱的蝈蝈。念经蹑手蹑脚地动了一小步,猫下腰,把五指合拢弯成小斗篷,悄悄地向那个小东西下手了。念经笑了,念经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和电影里那个出卖江姐的叛徒一样阴险。斗篷轻轻往草窠一捂,小东西不唱了,机灵地一扭身子,从指缝间跳出。念经后悔地打着自己手骂着,猪手,笨死了。
念经失望地站起来,模模糊糊地想起老师刚才在讲课,而自己是怎么溜出来的,他忘了。不过现在马上回去上课是正经。念经想快点跑,手脚却被什么拉着,怎么也跑不动。一回头,看到绿蝈蝈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呆子,竟没跑远,在不远处,挑着长长的眉逗他呢。哼,看你能逃出我的手心……念经立即趴倒匍匐前进,并一点点缩小包围圈。
蝈蝈两腿往后一蹬,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念经的头上。那小虫子趴在他的头发里,两只前爪子抱起一缕头发,露着两颗白生生的大门牙。咔嚓咔嚓,张嘴就咬,理发的推子一样。念经的头发越来越短。这蝈蝈把他的头发当成好吃的黑麦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