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恐惧。
只有一阵森森的寒意沁得她打了一个喷嚏。
桌子上有一瓶玫瑰,衬着白色的满天星,花店难道没有新鲜一点的配搭了吗?叶可媚把手上一篮苹果放在瓶花旁边时想。
垂萎的花明显地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度过至少三天,和病床上的蔡红玫一样,满天星的叶子有些黄褐地卷起来,像缺少水分,但再多的水,也挽不回逝去的青绿。
有一朵含苞的红玫瑰大约是收藏过多的心事,没有张开绽放,就密密地包得紧紧的低头不出声。
桌上被苹果篮压得扁扁的退色玫瑰花瓣也沉默无语。
冰冷的管子似乎到处乱插,脸上手上,一条条一根根地,却不能为蔡红玫的脸增加血色。
苍白的脸,雪白的房间,凋萎的花,房里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仿佛将会悄悄地消失了。
“一直没有醒过来吗?”叶可媚低声问。
蔡妈妈的手捧着一块毛巾制的手帕,吸着她流个不停的眼泪,鼻涕随着流下来,不顾形象的她也不去擦一擦,这和平日看到的干净整齐的蔡妈妈全然不同,听到叶可媚的问题,她充满绝望地摇头,眼泪再度滚下来。
“姐姐是笨蛋!”
坐在蔡妈妈旁边的蔡红瑰,突然吐出一句骂人的话。
叶可媚静静地望着床上呼吸极微的病人。
“这是什么时代了?”蔡红瑰气恨恨地,“她简直是落伍透顶,没有跟着时代的脚步向前走,活该她!”
蔡妈妈终于哭出声来。“不要骂她,你不要骂她了……”
一个衣着全白的女护士板着脸,走过来轻声道:“如果你们要说话,请离开病房。”
蔡红瑰站起来,对着病床上虚弱的垂危病人高声骂:“笨得没药救,笨死了!”
叶可媚随她走出去。
站在病房门外,蔡红瑰把头顶着墙壁,肩膀一起一伏,良久。
叶可媚陪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一个穿白袍的女医生,着高跟鞋,年轻美丽,和两个男医生走过,留下清脆的笑声。
一个女护士,推着轮椅,轮椅上是个老伯伯,没有牙齿的嘴部深深陷进去,眼睛里除了黄黄的眼白,几乎看不见眼珠,视线茫然,像没有焦点地往前望着,叶可媚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在电视上看到的骷髅。
急急忙忙冲过来的男护士,推着一张病床,还有一个女护士跟在后面叫喊:“请让开,请让开!”
一股浓烈的药水味道充塞走道,刺鼻呛人。
蔡红瑰抽搐的肩膀终于停下来,她转过身来说:“对不起。”
一边用面纸出力地擤鼻涕。
“没关系。”叶可媚明白她是姐妹情深。
“值得吗?为一个男人?”蔡红瑰叹息,“姐姐实在不应该。”
“孩子怎么办?”叶可媚问。
“交给姐夫好了,我们不理。”蔡红瑰一说出口,就恼恨:“哼,还什么姐夫?根本就是一个没有良心的男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可媚听到蔡红玫自杀了,原因是患上乳癌。
早期诊断发现的乳癌并非无可救药,蔡红玫果真是为此而自杀,那就正如她妹妹口里骂的,太笨了。
“姐姐患了乳癌,割了一边乳房。”蔡红瑰说着没有了刚才的气怒,激动的情绪在流过眼泪后,反而平稳下来。“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姐夫却因为如此而有了外遇。”
外遇的故事版本之多,连作家都写不完,电影也演不了,像蔡红玫的故事,写了出来,演了出来,人家还嫌情节老土,不愿意读和看。
“姐夫说她失去乳房,不再是女人。”蔡红瑰知道那么多,所以那么气忿:“对她不再有兴趣。”
“这样就去死?”叶可媚蹙额。
死是如此容易的事吗?不成理由的理由也足以造成一条生命的消失?
“去年她怀孕之前,姐夫已经开始在外边找别的女人了,她不听我的劝告。以为有了孩子可以改变一切,结果才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美好。”蔡红瑰咬牙:“她是傻得连姐夫的谎言也当成真话来相信。”
相信才能把日子继续过下去呀!很多时候,真实是一把磨得尖利的刀在等刺人,痛楚难当哪!
“姐姐读书时候是很聪明的呀!怎么一结了婚就变得那么傻气?我姐夫赚大钱以后,阔了富了,找藉口花天酒地,大家都知道的,偏偏又给他找到一个最佳理由,公然就住到外头去,连家也不回。”
患上乳癌并非是她的错,也不是她所要的,但她非但连最亲爱的人的安慰都没有,还得自己去担负那份惊慌惧怕,结果失去乳房,也失去亲爱的丈夫。
残酷的何止是命运之神,更残酷的是人心呀!
“红玫……”叶可媚禁不住也叹息。
娇弱如花的女人,失去阳光雨露,便全然失去生长能力。
“她几次遇到姐夫带那个女人,有一对如玛丹娜般傲人的乳房的女人,像在故意讽刺姐姐一般,一见到那丰满的胸部的女人,姐姐就回家和我们哭诉,但我们能够做什么?男人要变心,就像天要下雨,谁都不能阻止,老人说的话,是生活的体验哪!”
走进多变的电脑时代,男人,女人,都被电脑化,一部一部新式电脑出现,旧型电脑就被即时淘汰,不再可靠。新的替换旧的,功能更先进,更吸引人更方便快速。
现代感情,像被拉平拉直的高速公路,虽然车速加快,但在大道行车,沿途风光毫无新意,行驶太久,只有厌倦,不能令人流连。
“信任宽容,是婚姻维持下去的主要因素,然而,它们都被埋在时光倒流机器里,挖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