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7年第10期
栏目:新人自荐
这是一篇处女作,然而,它的成熟度足以令人吃惊。小说的故事无关诗意,它事关现实的、当下的、要紧的、吸睛的社会热点,关于城乡发展不均衡的矛盾,关于农田、土地的被占用,更关乎今天牵扯中国最广大人群的社会关系——官与民。
我就知道得有事儿!我就知道得有事儿!这早上一醒我就感觉心口窝儿满满当当的。胃里往上翻,往上拱。她说,你歇吧,胃病一犯钱就别挣了。那可不!闺女还上学,再说平常就少花了?我能歇吗?好赖一天挣五十块钱!你呢?就不需找个班儿上,咱待得起吗?
她就冲我棱棱眼儿,就跟有多大本事似的!
她说,咱是两口子,我不是关心你嘛!你说我不挣钱?上次孩子拿走的那五百多块不是我掰棒子挣的?
我扭脑袋瞧她一眼,推车就出来了。不就当小工推砖吗?有什么!
她就嚷,我有事儿!
我心说,你有什么事?咱得挣钱,咱得养家糊口!
傍晌午快收工的时候,我就受不了了。我就跟头儿说我得上医疗室瞧瞧去,头儿说,你赶紧去吧!
到家时,门锁着。我这火轰一家伙就上来了。该做饭了,你说你干吗去了?
我也不做。我连院儿都没进,从房山边上绕到屋后,三步五步就上了小港河大堤。我就在堤上走,堤上的杨树一棵挨着一棵,叶子黄了,被风一吹,就哗啦哗啦地响……我就走,那树叶子就哗啦哗啦地掉……往东望去,那高架的城铁长龙一样横在田野上……那是刚修的京津城铁,据说奥运会前通车。好家伙,从北京到天津得占多少地呀!我那十亩麦地也在那边儿,也占去了一半儿,剩下那几亩,麦苗儿该出齐了吧!西北风下来了……树叶子就哗啦啦啦啦……谁的羊呢?谁的?噢,那不是德山吗?
德山穿着军绿大衣,油光油光的大衣被羊拥着……羊咩咩地叫,一边走就一边叫……
我喊了他一声,他就叫了一声,羊鞭子一甩,叭叭地响……还挺他妈的脆……
德山拦住羊,羊便不往前走,原地找草吃。德山冲我笑,凑过来……德山说,都该吃晌午饭了,你干吗去?我说跟秀凤生气,还吃什么饭?
德山就到了我跟前儿,神神道道的,我想你老哥又有什么新鲜事儿?
德山回首一指那铁路,说,你没听说吧?修那铁路国家给了不少补偿款呢!一年了,咱谁都不知道呢!人家别的村有要出来的,好几百号人上乡政府……咱村的地也没少占,补偿款好赖也千八百万呢!
我心里就一震……咱村就没人言语?
德山说,这回行了,咱东小屯也有人要了,也有人领这个头儿了!嗨!我也是刚听说的,振国他媳妇组织,非要出来不可……
谁?连萍?她一妇女?
怎么?她成!我还听说,你们家王秀凤也跟着操持呢!
哎呀!
我这心里又一震!这一大早上起来我就感觉要有什么事儿似的!果不其然!要不她说我有事儿呢!
德山就冲我笑,笑……
我扭身就往回跑!我说,你有事儿你就跟我说呀!这么好的事儿……千八百万!一口人还不得万八千的!哎呀!哎呀!
一口气儿跑到我们家后门儿,手还没摸到,门就开了,吓了我一激灵!
她正把盆往高处扬起来,知道她要泼脏水……一股热气从屋里直拥出来……
她把盆收住,说,你去洗手吃饭吧!
听得出来,她心里很痛快。
你早上说,有事儿?
嗯。她头也不抬,脸,埋在蒸汽里。
我心里兴奋。
我说,是不是要补偿款的事儿?你怎么不说呢?这是好事呀!
她笑了。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吃饭!他们当头儿的这点儿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噢……
下午你买点儿药去?我给你三十块钱。
我说,有这样的好事儿,我这病也就没了!
这会儿,她的手机就突然响了。
吃完了饭,我就一撂筷子,我说,刘明你收拾吧!我们去连萍家开会。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是吧。这么大的事情,别到头来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抽烟。这些年养成个毛病,心里有事儿就抽烟。一摸口袋儿,烟盒瘪了,得,买去吧。
就这么会儿工夫,就撞上个人,谁呀?老六!
老六在超市门口,正往车筐里放东西。我瞧见他时,他也正瞧我!那双小眯缝眼儿从来不会正经瞧人,酸不拉叽的。五十的人了,除了玩牌,就是东家串西家串的,传个闲话呀,扯个淡呀,来劲儿着呢!
他就冲我乐,我说,六伯,您买东西呀?
嗯……这嗯从他嘴里出来都另个劲儿。
干吗去?他把烟就递到了我嘴边儿上!
老六话里有话,这老六消息历来灵通。
没事儿。
没事儿?是不是连萍那儿?老六眨眨眼,透着诡秘。
我抿嘴一乐,说,瞎操心!我们玩会儿麻将。
你们这麻将应该德茹玩儿,可他玩不了。
你呀!好你个六伯!
他就嬉皮笑脸,说,六伯早晚拧上你大腿!
我说,怕不是那么好拧的!
他就嘻嘻嘻……嘻嘻嘻……
我把里里外外归置得干干净净,知道一会儿来人。你说我能不支持她的事儿吗?这替老百姓说话的事儿,还得我老婆出头,东小屯的老爷们儿都干吗去了?城铁修快一年半了,国家的补偿款也给了,老百姓连影儿也不知道!她的想法对,找几个拿得起事儿的人合计合计,看怎么办。快过年了,赶年前把钱要下来,你说谁个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