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她们一准儿得去乡里。
德茹说,这钱已经给人家公司一多半了,分什么?
那社员要非要分不可呢?
德茹说,咱只能做工作,宣传股份的好处,千万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那咱们也要求分哪?
德茹喝了一口酒,脸红红的,他说,我能怎么着?关键是钱已经给人家了!再说,你想想,村里也有好处,包括你和我……
我心里像被人捶了一下子。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能不明白!不过这年头的事儿,搂着点好。我当初就没想当这支委,换届时,非撺掇我干。我可不像有些人,死活往里钻。
灯光下,德茹额上沁出些许汗滴……
德茹手机响了,他打开举起来,谁呀?
德茹皱了皱眉,嗯嗯两声,关上了。
谁呀?
老六!
老六是灵性人,油滑,能办事儿也能坏事儿。
我忽然说,给贺乡长打个电话吧!明儿她们肯定得去乡里闹!
德茹慵懒地哎一声,头都没抬……
喝吧,这酒度数低,多点没事儿……没事儿……
你就别里外转悠了,睡吧。炕我烧点儿火,往后冷了,得天天烧了。
刘明说,我睡不着,这脑袋瓜子里总想这补偿款的事儿。你说,什么时候能给?
我说,这哪有谱儿。
刘明端过来一杯热茶,说,喝吧。
我乐了,结婚这么多年没发现你这么温存。
刘明说,老夫老妻的了,说那太肉麻。
我说,明儿钱要下来,也给你买个好手机。
得了吧,刘明说,哪儿不用钱?买化肥,交机耕费,孩子上学,盖房还账,老的还要住院……要不来个二手的得了,能接能打就行了。
屋子里暖洋洋的,刘明也躺下了。
我说,明儿上集买条鱼回来,闺女家来吃。
刘明嗫嚅着,说,你……干吗去?
我说,我们几个明天一早去乡政府……
……刘明没再言语,这主儿沾枕头就着。
头疼!感觉到头疼是在接完王主任的电话之后,不由自主的。我正吃早点,手机铃声猛然响起,吓我一跳。王主任在电话里急促地说,老贺,东小屯五位社员,就在乡办等你,说是不见你不罢休。她们是来要补偿款的……五位全是女的!
我的心就像被狠揪了一下。
你是不是别来上班了?我告她们你开会去了。
哎!挠头!我想,躲?她们肯定不走!早晚得见!再说,有什么犯怵的?
直接面对!现在的社员,打点不好,给你叫上个百十来号人来,够你喝一壶的。
我的奥迪悄然无声地驶近了乡政府大门。我脑子空空的,一丝不安若隐若现……我在脑海中极力地寻找着什么……我握着方向盘,潇洒自如……哎!门卫保安突然大叫了一声,两臂高高举起!极力地摆动……我的脑子腾地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脚已用上劲儿,车子戛然而止,那一声短促迅疾的刹车声,刺得我脑浆子生疼……背上沁出冷汗……悬哪!再不刹车,非撞上大门垛不可!
我将头伏在方向盘上定了定神,心说,操!
我冲保安微微一笑,哎……
说起来,一进乡政府大门,我们几个就都有一种豪壮的感觉。乡政府我们一年来几趟?我们想替东小屯全体村民说话!当年毛主席说过,人民政府讲的是为人民当家作主!贺乡我们见过,噢,您王主任说乡长开会去了。好,那我们就等!
贺乡您进门时,墙上的石英钟刚过八点。您就是与众不同,红光满面,不卑不亢。您跟我们寒暄,您说咱们有事到小会议室吧,咱们沟通,咱们探讨……您就是有水平,要不干吗您能当乡长哪!对了,不是说您开会去了吗?
这小会议室可真豪华,我们坐这儿还真有些不自在呢!您乡长滔滔不绝,说得我们直犯晕,可我们是来要补偿款的!您说点真格的吧!
对!东小屯的补偿款!蒋淑银说。
您乡长怎么变了调儿?一说补偿款就不流利了?
您到底是乡长,老练、沉稳,从全乡说到全县,又从张村说到李村,可我们要说的是东小屯!东小屯的补偿款!
您说什么?这钱有这么麻烦?干吗什么事不叫社员知道呢?什么?乡政府决定给社员股份?什么钱一分就没了,干拿股份,年年分红利有多好。
乡长您说得真好,老百姓不知道别的,老百姓只知道您上一任书记私吞工程款,至今也没个结局!补偿款干吗去了?谁知道?一旦赔进去,到时甭说股份,怕是西北风都喝不上……
乡长您真是苦口婆心,您说的比唱的好听。可我们心里有小九九……您拿政府说事,补偿款就是不分,非说那没影的股份不可。
到底秀凤火暴,嘴茬子有劲!秀凤说,您乡长说这钱是东小屯全体社员的,那当然决定权在社员,就该召开村民代表大会!
您贺乡长的风度我看有限度,秀凤的几句话叫您脸上的五官往一块儿挤对。您说什么?政府决定了的,也是为咱群众,就别瞎折腾了吧!
秀凤压不住火气,就要从沙发上跃起身……我急忙按住她,她没言语。
我说,您乡长态度挺坚决,可我们的意见也明了……我们不是孩子,三句好话就能打发。既然您那么坚定,我们也不说别的。那好,我们回去。不过,我们随时还来,您也考虑,咱走一步说一步……
我们骑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都很气愤。回去商量,不行换别的招儿!这钱不分不罢休!今天这只是开头儿,这就完了?那你乡长不是拿我们几个妇女当菜饽饽了嘛!真是的!
一大早老六就来了,我正在院子里转悠。老六张嘴就说,连萍她们上乡政府了!我噢了一声,心说这是预料当中的事儿。我表面上跟没事一样,心里也突突的,一丝不祥的感觉在滋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