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三十七岁的生日,仍旧如期而至。
那是一个欲雪不雪的天气,上帝没有回家。他在街上找到一家生意清冷的小饭馆,给自己点了五两水饺,一盘蒜黄炒肉,一盘炝土豆丝,还要了两瓶啤酒。
上帝喝得很慢,吃得也不快,水饺没吃完就凉了,老板娘主动从桌上给他端进去,热了热。因为生意清冷,老板娘的态度很好。通过聊天,上帝甚至知道了老板娘名叫祈秀红。
给自己过完生日,上帝辞别老板娘,迎着阴冷的北风,两手捏着衣领,缩起整个身子,回到家里。
苏桂兰和孩子都已经睡下了。上帝摸索着爬到他和苏桂兰的床上,低头瞅了她一眼,却只发现一个黑色的不规则的阴影,不像是有人躺在那里,倒像堆放着一摊泥瓦匠用具。他就知道自己这是醉了,可他明明只喝了两瓶啤酒,而且用了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
他带着很深的疑问,躺进被窝。冰凉的手,搁到柔软的肚皮上。
次日早上,上帝醒来。窗外亮得刺眼,原来下雪了。正想着要不要在自己的羽绒服里面再加上一件毛衣,雪就停了,露出了湛蓝的天空。
苏桂兰带着孩子走出房门。她去肥皂厂上班要经过孩子的学校,正好顺路送他。上帝发现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一脸倦容,目光阴郁。
“我三十七岁了。”上帝说。
苏桂兰一言不发地和她的孩子从门口消失了。
上帝看着门,独自愣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家。
街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车辆驰过,雪粉就会从车轮下飞扬起来。
上帝挤上公共汽车,从车里往后看,街道中间的雪已大部分被压实了,像一道冰凌盔甲。
在同事们印象中,这似乎是上帝破天荒不像是从风中走来上班的。
机关里的生活就是这样,中间不忙两头忙。点卯签到后,扫地擦桌子,现在不用提水了,都使用了矿泉壶,有净化水公司的工人给扛上来。一阵忙乱过后,就开始悠闲了。
上帝工作的这个局,对整个社会来说,并不是一个要害机构,平时来局里办事的人很少,谁也不用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以致把自己弄得面部肌肉僵死。
一列列火车,准时从窗外隆隆驶过。什么时候的火车开到哪个城市,局里上至局长,下至看门的,都能说得很清楚,甚至比列车时刻表还要准确。
下班时间到了,大家都急着回家,或出去应酬,才又忙乱起来。也就是说,只有到了这时候,才又像有了些事做。
上帝来到局里——三十七岁的男人,跟三十六岁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吗?上帝自己也认为肯定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但他们的申局长却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
申局长是一个副局长,属小龙的吧,才比上帝大一岁。申局长两根手指捏着一个信封,向他走过来,叫他:“小上,你去一趟一个局,找一个姓田的……”
上帝就像一架机器,突然生了锈,胳膊在伸向门后拖把的半道上停住了。在局里,除了打杂的事,向来没谁安排他来做什么的。这成了规矩了:打杂的事儿有上帝。
可是,刚刚三十七岁的上帝,突然就被人委以重任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人,不是他们科的科长、副科长,不是科级科员、副科级科员,也不是在科里惯于指使别人的女同事马翠玲。
此时,申局长就站在上帝的面前,两根手指,捏着一个褐色牛皮纸信封,让他亲自送到一个局里去。
上帝的迷惑,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上帝心里猛地对申局长充满了无限感激。他止不住双手的颤抖,将那信封接过来。在想起看看科长、副科长的脸色时,他已经走在楼梯上,脚步也快得简直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