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镇跟其他乡镇不一样,这里煤矿多企业多,流动人口比县城还多,是各类案件的高发区域,社会情况也相当复杂,人们习惯地称之为金山地区。因此配备的警力多,功能全,人家别的镇派出所只管治安案件,不管刑事案件,遇有刑事案件,交给县局刑警大队就算完事儿,顶到头配合配合,提供提供情况罢了。可是金山派出所不同,各类案件都得他们自己去管,自己去办,上面授予的权力也挺大。所长老孔就像是钻进钱眼里去了,只要拿钱来,就胡整一气,原指导员魏国是个一身正气、敢说敢管的直筒子,顶看不上老孔这套作派,平时两个人就没少干,没少吵,干来吵去,上面也没把老孔怎么样,顶到头批评批评拉倒。魏国气得鼓鼓的,一气之下泡起了病号。大前年春,当传出派出所要搞什么公开竞聘消息后,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就摆出一副架势,非要跟老孔争个高低,还说,这一回非当所长不可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端端的派出所毁在老孔的手里。那一阵子派出所里可乱了套,两个人公开拉帮结伙,谁也没有心思干正事儿。就在这个时候,金山派出所出了件让全县都震惊的丢人现眼事件,派出所门前的大牌子不知被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给偷走了,查来访去也毫无下落。
县局领导一看照这样干下去非出大事不可,就把两个人调整开了,把指导员魏国调到县局督察大队当大队长。老魏依然没消停,又把希望寄托在时任副所长的张大年身上,没用张大年出面,就好个做工作,不但跟所里的人做工作,还做那些基层矿井和村屯的工作。起初,张大年并没想报名,即使想干,也不能在金山派出所这个破地方干,再干也不可能干明白了。魏国就瞪着牛眼珠子对张大年说:“大年,你小子太不成气候了,连你师傅的话都敢不听?”张大年刚当警察时,是魏国一手带出来的。张大年只好硬着头皮报名参加应聘了。县局的领导经过三番五次考核,觉得在金山派出所,真就算是张大年能挑起这个大梁了,这样,张大年就在大前年春竞聘当上了所长。
刚上任,就被那些要账的、历史遗留问题以及违纪违法的滥事儿弄得焦头烂额,若是老孔不在所里任职,这些事情处理起来还能顺利点儿,可那些烂事儿都与老孔有关,叫他一搅和,什么事情处理起来都相当的难,相当的劳神费劲。县局领导不止一次地点过张大年,说是:“以团结为重,千万别搞什么帮派小集团之类的东西,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不饶你。”张大年真是太难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张大年带领着那些民警们又是公开承诺,又是开展献爱心活动,并想尽一切办法还人家欠款,工作做了一大堆,总算是见点成效了。去年春节前,不知是谁把那个藏了好几年的派出所大牌子又扛回派出所立在门前了。张大年挺欢喜,暗想,不错,这说明老百姓对他们的工作认可了。可不怕乱子大的老孔却阴阳怪气地说:“真他奶奶的行啊,看来不给他们点厉害尝尝不知马王爷长了三只眼。”就要立案侦查,非要查个水落石出,还说,那个大牌子上一定留下指纹,以此为线索,肯定会查个一清二楚。为这,两个人好个吵,吵得扬儿翻天。老孔还把这事儿捅到县局那里,把张大年弄得好下不来台。两个人一直就这么别别扭扭地配合着。
越忙越添乱,那一阵子,金山地区一连发生好几起矿井电机被盗案件,张大年带着干警们又是设防又是布控,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没忙出个头绪,那些矿主就怨声载道,个个牢骚满腹,见了张大年的面像是见了仇人似的,分外眼红。干警们也是个个士气低落,说,这帮祖宗真是太难侍候了,好像天下所有的案子都必须破,破不了就把咱们骂个一无是处。这个时候张大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对手下的人马说,别听他们胡说八道,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听兔子叫还不种黄豆了呢。
就在他们疲于奔命之时,偷电机那两个小子被抓住了,不过不是被张大年他们抓住的,而是被附近的青远镇派出所关太明他们抓住的。那两个偷盗分子跑到青远镇去销赃,货还没出手,就被关太明他们抓个正着,这一审不要紧,所有十几起案件全都是在金山派出所管辖区域作的。案子报上去后,县局局长老熊又冲着张大年怒吼了半天:“你小子行不行啦?我看你们金山派出所那十几个人都是脓包、熊包加草包。”一气之下就把这起案件交给青远镇老关他们办了,让张大年他们积极配合,还说,你张大年没能耐破案,就出出血吧,所有的花销全由金山派出所负担。张大年有苦说不出,只好认了。
这下子青远镇派出所所长关太明可牛性了,带着一伙子人风风光光地跑到金山派出所办案来了。张大年事先联系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小旅店,说:“关所长,实在抱歉,我们经费也不太充足,将就着吃住吧。”关太明抽了两下鼻子说:“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得了,用不着你张罗,我们自己找地方去。”这小子就跟手下的人跑到最豪华的四海大酒店里住开了。关太明手下的人就齐喊:“关所长万岁。”张大年心疼得不得了,这一天下来得花多少钱呀?可是也不能说什么,只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他恨恨地想,这帮小子哪是来办案的?纯粹是来享受的。张大年陪着他们吃过一顿饭,吃的是顺风火锅,望着那血红血红的羊肉片,张大年感觉就好像是自己身上的肉,好心疼,好难受。张大年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找关太明谈谈为好,别让这小子胡作大劲了,到时候他一拍屁股走了,留下一笔烂账还不得他收拾呀?可这话刚一出口,关太明就火了:“什么?我们吃点喝点你小子就心疼了,我们拼死拼活地替你们破案你咋不说呢?”
张大年就憋了一肚子恶气,倒是副所长罗青山挺能给他开心,说:“大年,别上火,他们这样做也是有情可原的,那个青远镇穷得就差卖老婆卖孩子了,好不容易破把案,不抓住这个机会开开荤还等待何时呀?”
好不容易盼到老关这伙人打道回府了,关太明领着四海酒店的老板来到派出所,把那些烂账往张大年桌子上一扔,说:“兄弟,给你添麻烦了,这些账你处理吧,到此为止,就没我的事啦。”张大年看了看那笔账,吓了一大跳,这小子真能胡吃海造,十几天的工夫就花了他一万多块钱。就有些恼火,咬牙切齿地说:“你小子可真行啊。”关太明倒是挺有风度,没跟他吵也没跟他闹,却把这事儿捅到县局局长老熊那里了。老熊就火了:“张大年,你想干什么?案子破不了,花你几个钱就哭爹喊娘的,有能耐你也替别的所破案呀?”骂得张大年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张大年被局长臭骂一通之后,吃不香睡不着。他们这个县是贫困县,办案经费一分不拨,全靠他们自己想办法。自打张大年当上这个破所长以后,就成了要饭花子了,天天为经费弄得愁眉不展。这股火没有别的地方可发,只能冲着手下的干警发泄:“真他妈的丢人现眼,再这样干几回,咱们金山派出所就得黄铺了。落后就会挨打,破不了案子就会挨宰。从今以后你们个个都给我精神点,用点心,多破几个漂亮的案子,到时候咱们也扬眉吐气一回。”大伙就说,所长说得太对了,有道理。
就在大伙谈论得热闹之时,民警小许放个响屁,大伙直喊臭,小许就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晚上吃的牛肉馅包子,吃多了,消化不良。”会场就热闹起来,小许说:“真是邪门了,现在市场上什么都涨价,就是牛肉不涨价,我媳妇贪便宜买了好多牛肉。”张大年说:“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是不是那牛肉里面注了水或是死牛烂狗的破烂东西充数?”小许说:“不可能,我父亲杀了半辈子牛,亲自看过,那牛肉绝对是好的。”副所长罗青山也说:“我那口子也没少买牛肉,还给在青远镇的她三姨家买了好多。”突然罗青山拍了一下脑袋:“哎,所长,我觉得卖牛肉那小子这一举动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你不是让我们留点心吗?这算不算一条线索呀?”张大年顺口说:“也算是吧。”“那好,明天我带几个人查查去,或许能查出点名堂,若是真查出个大案,也让你出出恶气,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些。”张大年笑了,说:“别胡扯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就散会吧。”
谁知这句玩笑话,还真就牵出了大案。罗青山跑到卖牛肉的摊床上好个打听,卖肉的江老板说,给他供货的是邢二哥俩,这哥俩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牛,价格真便宜,比谁送的货都便宜。邢二哥俩是前年才跑到金山地区做生意的,靠倒腾小买卖维生,什么挣钱干什么,怎么挣钱怎么干,挺有经济头脑。罗青山就产生了疑问,这俩小子满打满算到金山地区没有两年,哪有那么广的路子干起了倒腾牛的买卖?就暗中盯了几天,发现行迹十分的可疑,大货车上堆放着好多撬棍、铁链子,还有好多肉包子、馒头之类的食物。而且时常深更半夜就开着车出去了。罗青山便让小于和小许偷偷跟踪。邢二哥俩是在深更半夜时被小于和小许抓了现行的,当时他们跑到一个偏远的屯子里,把一家养牛户的看家狗给毒死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人家的牛棚里牵出两头牛,正往大货车上装的时候,被小于和小许抓个正着。这一审不要紧,大发了,这哥俩这两年作案七十多起,盗牛总数竟达近百头,作案区域涉及五个乡镇,盗牛最多的镇就是老关他们的青远镇,将近四十头。
罗青山乐得手舞足蹈,说:“他奶奶的,我看那个关太明这小子还狂不狂啦?”
张大年也兴奋地说:“这一回我得让老关这小子好好体验体验受气的滋味,否则这小子不知道自己姓啥啦。”
熊局长的态度也好转了许多,说:“不错,不错,大年,这个案子破得真挺漂亮。”
小许说:“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回咱们也让那个老关难受难受。”
张大年却把眼珠子一瞪:“别给我胡整一气,你们只管把案子搞明白了,其他的事儿用不着你们操心。”
关太明这小子到底鬼,主动来到金山派出所,态度极为诚恳地说:“前一阵子在你们这儿办案,把你们折腾得够戗,实在不好意思。这回你们到我们那里办案,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你们侍候明白喽。”
张大年推了关太明一下,说:“兄弟你说啥呢?照这样整下去,咱们之间的感情不整没了吗?不管咋说,我们金山派出所也比你们青远镇日子好过些,拉倒吧,所有的费用还是我们自己负担吧。”
老关就喜出望外,连连告谢。
副所长罗青山和民警小于、小许他们几个就好大不满意,这个说张大年记吃不记打,那个说,张大年耳根子太软了,两句好话就弄得他不知东南西北了。
张大年笑了笑,道:“都给我消停点,他们不仁,咱们不能不义,你们懂个屁。”一句话把几位全都造没了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