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早就商量好的,事到临头。小琴还是胆怯起来,手心攥了一把汗,滑腻腻的。一颗心慌得很,怦怦跳得像是马上就要从胸口冲出来了。
出门前,王中也不晓得给她讲什么要领,就只有给她一再强调——干这种事,最关键的就是不要发虚。
“你这么老练,是不是以前干过?”小琴总是擅长捉他的话尾巴。
“男人嘛,啥子不得懂点!”平常,王中是惧她这样的,但这次,他反有点得意,“我问你,假使我在楼顶上偷天线,你在楼下走——也不认得我,会不会发现我嘛?”
“不认得你……”小琴想了想,摇头说,那不知道。我走路不看天的,但如果抬头我就能看见你。
“那就对了。有多少人走路是看天走的?再说了,即使你看见我在楼顶上掰天线,你知道我是在偷天线吗?”
小琴又想了想,老实承认:“不会。”
“哦!”他满意地说,“这不就对了。就算你看见我,也只是以为我是在修天线,是吧?在超市,跟在楼顶这种情况还不都是一样的。再说,超市里人山人海,随便拿点东西,哪个来注意你嘛!只要你不发虚,就没事,放心,幺儿,放心,没事的!”
“幺儿”这个词,本是父母对孩子的昵称。但一些特定的时刻或者情境,王中总是这样叫老婆——幺儿、幺儿。这个昵称总能产生一些奇妙的化学作用,比如亲热的时候,女人会觉得自己既像情人,又像是他的女儿,这种感觉就更奇幻一些。尤其在这种关键时刻,男人更应该要像个父亲,他趴着她的肩。语气轻柔地说:“幺儿哎,你还是孕妇呢,要享受待遇的呢,不信,你要上了公共汽车,马上,马上就有人给你把位置让出来。”
其实那偷东西的道道,他也是听别的棒棒(搬运工)摆龙门阵闲扯淡时听来的。但是,这样的时候,她需要丈夫的男子气,他得表现出来。
她排在11号收银台前,身前还有大概四个顾客,身后是个推着购物车的胖女人,车上装满了排骨、生牛肉,还有大包大包的袋装零食。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孕妇装,还感觉自己肚子不够大,走路都把腰撑得直些,总是忍不住把肚子往前挤出去。
她的眼睛一直关注着王中——他们兵分两路,他已经到了出口处。
突然,她看见一个矮个子的中年人,空手从外面踱到了出口处,目光逡巡着四周。女人的心还是要敏感些,虽然他没有穿制服,但肯定是超市的人,要不,不能这么自如地进出。她的心马上就像个乒乓球无比剧烈地弹跳起来,千万别过去、千万别过去——她死死地盯着王中,幸好,王中也看见了那个矮个子,在冰冻食品的柜台前停住了,她看到他打开冰柜,手里挑挑拣拣……这才把心暂时塞回到肚子里。
小两口曾经在超市里讨过大便宜。
那一次,小琴非得要买一个存储盒,男人一看价格,六十八元,太贵了。实际上,他觉得贵不是问题,问题是,这衣服装在哪里不是装,何必还专门买个塑料盒子,不是脱裤子放屁嘛!但女人不管这些,不干了,看她气鼓鼓的,耙耳朵(怕老婆的称谓,耙:意即软)的耳朵马上就习惯性地耙了,于是就依她的拿了一件,但面积太大,推车上放不下,就放在推车底下的铁架子上。小琴在柜台结账,他在她身后推着车,不知不觉就出了收银柜台,才发现那个面积庞大的盒子居然没有结账就给推出来了——白白拣了六十八元。两人对视,心里浮起莫大的欢喜,但都不敢说话,匆匆往超市外走,生怕背后传个声音说:“哎,你们这件东西还没付款呢!”一直到他们来到超市外的广场,这才吁了口气。小琴拍着胸叹气:“我还从没有偷过东西呢,真刺激。”
“这不是偷!”王中更正她的说法,“这是他们自己搞错了,跟咱们没关系。再说,超市赚我们钱还少吗?”
不过,这回可不是上回那种情况了。他们就是来偷东西的。
“哎……愣什么呢!”突然,背后的胖女人用手推了一下小琴,小琴从自己的梦里醒过来,胖女人不满地说,“到你了。”
小琴这才意识到,前面的几个顾客都结账走了。剩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等着营业员打印账单条。
她手里提着一袋碘盐、两把竹叶菜,还有一个包包白。收银员的目光在她手上瞟了一眼,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别人是无意识的,她却下意识地把肚子缩紧,心通通就又兀自跳了起来,擂鼓一样,手也不由自主地打起抖了。她求助地望向丈夫——冰柜旁没有人,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她一下子就丧失了主见,也忘记了事先谋划好的,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仿佛一个不识水性的人站在高坡上,前面半米,那是块危险的水域,是跳,还是不跳?她也不敢想什么,下意识就往回走,想回到超市里去,她快速对后面的胖女人说:“我还等老公,你先吧。”说完就立即逃离开柜台。
她焦急地往里面回走,一边走,心一边猛跳,越走越急,尿意直往外渗,那些不安分的水分挤压着她的膀胱,憋得她发慌。干脆,她开始小跑着搜寻自己的丈夫,超市里熙熙攘攘,没人注意到她焦灼而无助的神情。一位推着购物车的中年女人被她急急的胯部蹭了一下。那个女人愣了一下,在她身后呵叱:“急着投胎啊?!”
她充耳不闻,只有一个念头——丈夫呢?
她着急地在超市里转来转去,只想找到丈夫,把身上那可恶的东西放回去。但是,从东区到西区,哪儿都走遍了,就是没有看见人影子,难道。他已经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