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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一直认为我是个早熟的女孩。人们说,早熟的孩子一般都性格内向,外表沉默寡言。早熟的生理反应,使热乎乎的内火在身体里烧,脸上便烧出一颗颗的青春痘来。我在小学时常会对这种长青春痘的女孩叫一声“烧包”。当然叫的时候,还并不完全懂得意思,但已经知道了“烧包”与男人和女人有关。初进中学时,我学着大一年级的女孩,沿袭着学校传下来的男女生隔离的传统。在课桌上划线,在偶尔触碰时白眼,动作和神态都弄着许多的格式。

那时,我其实不懂青春痘与成熟有关,我.只知道那是“闷”出来的,也就叫“闷烧”。我自认为的早熟是我不喜欢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我喜欢出风头,我好哄闹,我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表现,人越多的地方我越唱啊跳啊地起劲。说实在的,我是向往成熟。在学校里,我老是喜欢在老师们身边转,只要他们有什么活动,我都会是忠实的观众。那时老师最多的活动是打羽毛球,我便在旁边看着,帮他们拣打出场外的球,跑得飞快地。然后再站下来,看着球从这人的这一边飞向那人的那一边。

有一次,老师打完了球,擦着头上的汗回办公室去。我便拿着他们的羽毛球与拍子跟着,肩上背着自己的书包。在办公室门口,老师接过了球与拍,便和我聊几句,问我放了学怎么不回去。我说家里没意思。老师说,那么找两个伙伴去玩玩哪。我说和他们玩没意思。于是这个老师便回头过去,和那个老师相对一笑,我虽然脚步是往外走了,但我的耳朵还听着办公室里,就听里面的老师说了一句:这孩子早熟。

我想老师对我的这句评价当然是好话。那时我确实不喜欢和一般孩子玩,他们玩的东西吸引不了我,我觉得那玩得太小,太没意思。我看过一些书,我喜欢有一个诗人的诗句,那个诗人名字我后来忘了,那具体的诗句也忘了。我只记得在他的诗里反复出现“生活”这个词。生活这个词在那里沉甸甸的,很重,很满,很有力量,很有色彩。我喜欢背书里的一些沉重的句子。我觉得只有大人才开始了真正的生活,而孩子只是不懂事地玩和乐。我渴望成熟,我想我是渴望生活。

我的家在一条旧巷子里。在巷子顶头有一户人家,那家人家有三个孩子,一、二、三,三个男孩。三个孩子的年龄靠得近,似乎是三年里连着生下来的。生下来后他们的母亲就不管他们了,弄不清是死了,还是弃家走了。三个孩子在家的时候就打打闹闹,打来打去,闹来闹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那边屋子里就打闹起来,响起椅子桌子凳子在地上的移动声,楼板轰隆隆的震动声。没多久声音便会从家里响到巷子里来,就听一串跳着蹦着的脚步声响出来,在巷子里窜动,巷子的水泥地都咔咔地响动,震颤着一排旧式房子。

巷子里的大人都不喜欢这三个孩子,说他们太皮了。按说几个没有了母亲的孩子应该会受到同情的,但他们实在太皮了。连我也觉得他们太皮了,常常一个赶着两个逃着,从你身边逃过的时候,会撞你一下,把你撞疼了,险些把你撞倒了。有时会见他们三个都揪在一起,倒在一起,在地上压着滚着,躺在底下的似乎有意地不起来,揪着上面的摇着晃着,拖着扯着。到所有人都没劲了再站起来时,一个个身上都是灰泥,衣服上也便有磨破的地方。

我并不喜欢这三个孩子,我那时自己也是孩子,但我喜欢看着他们,他们永远是三个人在一起闹,单独一人的时候,那孩子眼中便显着抵触旁人的眼神。他随便地站在那里,好像在想什么顽皮心思,弄不清他们想做什么。我曾经想和他们其中一个说点什么。他只是歪着脸,斜着的眼光中带着抵触和疑惑。我喜欢看他这种神情,我弄不清为什么喜欢看他们的这种样子。后来我才想到我是喜欢看他们的这种眼神,而我为什么喜欢看这种眼神便又说不清了。我那时候还小。

他们的父亲是个中年男子,在那时的我看来,他年龄很大了,是很成熟的男人了。他总是迈着有点急匆匆的步子从我家门口走过去,穿出小巷。他走路的时候,头有点低斜,像是在寻找着左边地下的什么东西,他从不和人招呼,就是从我面前走过去,也不朝我看一看。白天他都在工厂里,弄不清他做的是什么工作。有时他厂休在家,却很少出门。偶尔出来,在门口站一站,也不搭理小巷里的人。我注意到他的眼光,我不能说喜欢他的眼光,我只是注意看他的眼光。他的眼光和他的孩子们不一样。他的眼光中带着一种空洞的、优郁的、茫然的神色。当然这也是我长大后想起来时,才知觉到的。有时他的眼神会莫名地出现在我梦里。其实,那应该是一个鲜夫常有的眼光,一个觉得生活无意义的累乏的鳄夫常有的神情。

真正引动我注意的并非是这个男人的眼光。对还是一个孩子的我来说,他的眼光太空洞了,连同他的三个孩子和他的那个看进去总是黑洞洞的家,都只是一种背景。真正引动我注意的是有一天发生的一件事。那一天我从楼上下来,是盛夏季节,暑假日子里的一个傍晚。我弄不清那天小巷里怎么会那么安静。也许是经过了闷热的雷雨后,我带着一点女孩突然的优郁和不痛快,从楼上下来,走出门。我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一出门,便嗅着了一股雨后小巷那种清新凉爽的气息。我的感觉从烦闷往清凉过渡的一瞬间,我的心情在很快地转变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那个中年男子。他坐在他家的门口,他肯定也是出来透凉快的。他上身穿着一件背心,他的两条光胳膊抬着,他的脸也抬着,他的两只手也抬着,一只手拿着一根线,还有一只手捏着针,他在穿针。他身后是一扇低矮的窗,窗子方框的背景里,依然是黑洞洞的。而他坐在暗与明的交界线上,他的手抬在了清清的光线间,映着雨后青碧空蒙的天色,和屋脊角后的几条很鲜艳的彩虹。他两只空握着拳捏着针线的手抬高着,周围仿佛围着一圈光晕。他的脸仰着,半是明半是暗的,暗处微显朦胧,明处映着光晕。那个形象在我的眼中凝成一片,似乎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他肯定是线穿不进针眼.后来我才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地动。终于他把线穿进去了。他的整个动作都是缓慢的。后来,他移下手来,在他的腿膝上,搁着一条说不清是哪个孩子的黑青色的短裤,那条裤子撕出了一条口子,一条磨破又扯开的口子。他低下头来补那条裤子,他把裤子半举着,他的手就捏着那条裤子。我很仔细地看,才看清他的手很缓慢地在动,那根针在吃力地找着出针的位置。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样子。我看过母亲缝补衣服时的样子,但这个中年男子缝补的样子完全超出了缝补,那一个形象突然打动了我的心,直印进了我的心底。他费劲地把针在布上刺着,像是在搅动,很缓很慢地在搅。那条裤子聋落下来,从手到腿像一挂歪着的布幕帘,那幕帘微微地颤动着,过一刻会晃动一下。他一点没有感觉到我的注意,正全神贯注地对着他手中的针线和裤布口子。我看到他的黄黑粗大的手,粗大笨拙的手指。他捏布的样子像是抓提着,他捏针的手指像是把握着。他的手时而抬起来,很费力地抬起来,抽拉着一根晃晃悠悠的线,细细的扯得长长的线在背景的霓彩云光中飘浮。针尖抬起的时候,在他的头顶上,辉映着一点光亮,那点光亮随而落进布里。他的手歪歪扭扭的,我感觉着那点光亮向前缓缓地游动着。那一刻,我突然屏住了呼吸,我觉得有一点被窒息着了,心间涌着一股气。我不敢把那股气大声地喘息出来。我按着了自己的胸脯,我觉得那一刻,那儿正在膨胀开来。这是我生理上有胸脯隆起感的开始。我觉得那粗大的手指捏着了我的心,心上有一根线被手指牵着,牵在那根闪着光亮的针上。那手背上暴着青筋,黑黄的皮肤上显着粗纹,脱手眠足,正是我那时在学校里接受的歌颂劳动者语言的意义。我觉得手指上正牵着连着实在的生活,是厚重的生活,真正的生活。自然那是我过后才意识到的,那一刻我只是凝着神。

他终于把手放下来,那条短裤落到他的膝盖上。他用手指去抚着打补丁的地方。那块补丁有点不平伏地拱出来,仿佛皮肤上鼓起的一个包,圆鼓鼓的包,一条蛆绷似地拱着。他朝爬着的那条肥大的蛆绷看着,他的手指抚到了上面。他轻轻地抚着那道黑线缠绕着的口子,缓缓地抚来抚去,他像是要将它抚平,又像是在抚着他的手艺,欣赏着自己针下的结果。线还没有扯断,在补丁的头上垂落下去,针在线头上晃动着。从线的尾端看去,裤布上的线脚歪歪扭扭的,宛如初见他的手指的某一点印象。他的手指一点点地在针脚上抚过去,抚得很轻很柔,比他刚才行针还要慢。手指上的粗皮抚在针脚线上,仿佛发着滋滋的声息,颤动着那根随线垂落的针。微微地跳颤。也不知他在那补丁处抚了多长时间,我只是着迷似的望着。他的头低着,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但我能感到他的如醉如痴。他宽厚的身子仿佛都显得轻巧虚浮,融入了手指。所有的感觉,所有的神智,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到了那一点上,牵着了我的感觉我的神智我的意识。我仿佛也感觉我的所有一切都融到了他的指尖下,在布与指尖之间颤动。那一瞬间,我仿佛熟悉了针,熟悉了布,熟悉了线,熟悉了手指。我融入那里,随着手指爬动,跳颤。慢慢地,我完全化作了那块补丁那片线脚的三寸之地。

那一刻是如何结束的,我已忘了。仿佛是他的三个孩子突然又闹开了,引他进了屋。而我一直站着,脑子里不知想的是什么,我的眼前是巷子尽头的一面带窗的矮墙,一片熟悉的景,却显着了一种陌生的色彩。我的人生似乎一直是在自己内在的感觉中,这是第一次投向外部,感觉中经过许久许久的飘浮落到了实处,踏进了厚重之处。

第二天,我在家中抽屉里找出了针线。我再寻找家里的破衣服,翻遍了抽屉,发现家里的衣服没有要补的,有破的也都让母亲补好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准备当抹布用的破汗衫。那件汗衫,铺在了我的腿上,洗得干干净净的汗衫,白白暗暗的颜色,稀稀疏疏的布纹,松松软软的布质,都没有那种我想得到的感觉。我还是在上面缝起了针,针刺进了洗旧的汗衫布上,像刺着软皮,线都吃进了布中。我把它缝完以后,就丢开去。我在家里找不到一块具有男性的硬块布,所有的布都带着我和我母亲的细柔的气息。

有好几天我都神思恍惚。我站在家门口,我用耳听着隔壁那三个孩子的哄闹声。每当看到中年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头上时,我的心便会一阵抽搐,随即能感觉那儿跳得厉害。我垂下头,我看着他向左斜歪着的脸。他的手不是垂下的,也有一点斜弯抬着。我望着他的手,他的拇指和食指硬撅撅地直着,仿佛做着一个手枪的姿势。他走进他家中去。我等着他出来,我等着他走出门来,还坐在那里铺开破衣裤缝补。我用耳朵去捕捉他家房间里的声息,想着他正在做什么。间或那里又会发出一阵哄闹声,一阵木家具脚与木地板的磨擦声。似乎他根本没有去管他的孩子。我想到我似乎还从来没看到他与他孩子说话的样子,也没听到他与他孩子说话的声音。我猜不出他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和他孩子交流的。有时我会感觉到那儿的声息突然安静下来。我想到那是他干预了。我还是没听到他的声息,不知他是如何干预的。

终于有一天,我在门口看到他家最小的男孩飞快地跑出门,一下子便摔倒了,我立刻发现了小三子的裤子破着一个口子,也许是摔在水泥地上擦破的,也许是在家中顽皮时扯破的。小三子刚爬起来,我便及时地向他招呼了一下,小三子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那眼光像一头警惕的小兽。我指指他的裤子,小三子低头看了看,用手把挂落下来的破布刮一下,那块布露着毛边,晃颤颤地,挂在他的屁股上,露着他沾了泥的一片屁股肉。小三子再抬起头来,孩子的眼中是一种茫然的、无所谓的神情。我从中感觉着做父亲的他的眼光。

我朝小三子招手,朝小三子微笑。小三子弄不清我的意思,只是朝我望着。我朝他走去,小三子有点迟疑地往后退着。小三子平素常会这么退着走。我向前走一步,小三子就往后退一步。我朝他笑一笑,小三子也朝我笑一笑。小三子笑起来很难看,脏脏的花脸上,眼挤得很小,嘴朝左歪着一点。我再向前走一步,小三子就再退一步。我站住了,小三子也就站住了。小三子把这当做了我和他做的游戏。小三子的神情中,带着平时的顽皮。我再进一步,小三子就再退一步,并且不用回头地身子转了半圈,背朝着了他家的门,眼看着就要退到他家里去了。我朝他点头说:来。小三子却朝我摇头,说了声:去。小三子脸满是好玩的神情。我实在没有办法对他,我真想朝他扑过去抓住他。小三子大概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这一企图,也就做出了反应,身子带了点收缩,准备随时逃开去。我想到这肯定就是三个孩子经常做的游戏了。我心里有些紧张,我怕有人来,我怕破坏了这一个机会。我突然想起一个点子。我朝后退了一步。小三子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我还是对他笑着,带着游戏的神情。小三子也就朝前跳上一步。于是我就一步步地退到了我的家中。小三子的神情在我的家门口犹豫了一下。我继续模仿着他好玩的神情。他终于踏进我的家门。我一步步地倒退着上了楼,小三子也跟上了楼。到了楼上我坐在了凳子上,哈哈地笑了起来。小三子也坐倒在地上,跟着我大声笑。小三子的笑声和他的说话声一样,有点含糊不清。笑表示是游戏的结束。我和小三子说着话,并拿出了针线。我让小弃子把裤子脱下来,表示要给他补上。小三子没有拒绝我的友好,只是在脱裤子的时候有点犹疑,大概不好意思光屁股吧。我的神情鼓励着他,小三子不想拒绝和他做过进步退步游戏的我,就脱下了裤子。很快他就毫不在乎地光着屁股,在我楼上走来走去,东张西望。我开始补裤子。我把裤子放在了腿膝上,手指捏着破处,再把它提起来。我提着裤子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我的心猛地颤动着,一点说不清的滋味在心间挤着涌着。我把针刺进布里,尽量缓慢地动着,再把针从布里挑出来,封着那条破口。一针针地,我感觉整个的我就在针下,每一刺都让我有一点兴奋,一点刺激的颤动。我感觉着我是坐在他的家门口,坐在那一张小凳上,面前是一条伸展出去的巷子。我缝得很好,仿佛我天生就会缝补。我的手缓慢而略显笨拙,那只是我仿着他。我的感觉都在我的手指底下游动,在针上游动。仿佛手指不是我的,我想像那是我在他的手指底下游动。就在我的感觉都融入布、针和线中时,突然一阵声响,我这才发现眼前光着屁股的小三子,转着上半身看着我,他的面前是倒着的一堆东西。我母亲的笔和纸簿,以及几本书,都散落在了地上,还碎了一只茶碗。小三子的脸上又带着了准备逃逸的神情。我还没有从感觉中完全出来,我也不想从感觉中出来。我用一个简单的眼神要他安静。小三子似乎听懂了我的话,有一刻就那么站着。很快他又动起来,光着屁股在楼板上走来走去,还去扒着窗子,往上双手撑着窗台。我的感觉被他引去,很怕他会翻落到窗下去。小三子不断动着的脚步也影响着我。我叫住了他,再次让他安静。小三子又站停了,只一会,他已经耐不住了,他说他要回去了。小三子说话的时候,望着我手上的裤子。我又朝他露着了笑,但他还是显着要走的神情看着裤子。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盒子里有两颗我买的糖果,那是我用集起来的零用钱买的一分钱一块的硬糖。那时有糖吃便是很大的奢侈了。我把糖取出来,捏在手指尖上,我看到小三子的眼都放光了。我和他讲好了条件,让他必须坐着不动慢慢地把糖含着吃。小三子终于坐在墙边安静地吃着糖了。小三子轻轻地含着糖,身子有点晃动,但不出声了。我继续捏着针缝补裤子。我很快便能准确地刺到我要刺的方位,但我还是笨拙地让针缓缓地刺过去,慢慢地把针抬起来,让线缝紧补丁破口。在小三子含完两颗糖的时候,我补好了破口,我的手指在补丁上轻轻地抚过去,他的神态在我的感觉中,感觉凝在手指上,轻轻慢慢地抚过去。手指下有着高低不平凹凹凸凸的立体感。我微闭着眼,感觉中是粗大的手指缓缓抚动的形象。

我习惯了站在门口,看着他的三个孩子顽皮。很快,我又发现了小二和老大的破衣裤。我采用了各种方法,让他们上我的楼,让他们脱下衣裤让我缝。我准备了糖果,每次两块,以求他们的安静。后来,我发给两块糖果叫他们下楼去玩,让我一个人静静地用手指捏针,缝补他们的破衣裤。这是我独自在家最大的兴奋。每次只要坐下来捏着针,提着裤子,对着那一条破口,我就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冲动,一种迷迷惑惑的沉醉感。以后,他的孩子只要衣裤上有一点破处就拿来给我。再后来,三个孩子在家里翻找出了他父亲的破衣裤来找我,以从我手里换去糖果。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已习惯了从他们手中拿到破衣裤,坐下来缝补着感受着。我觉得我和他的家靠得很近,我和他靠得很近。我不再觉得他的孩子是皮蛋,他们一个个的脏乎乎的花脸一点也不难看,都显得那么有趣。我怕看到他,又想看到他。只要看到他歪斜着头走进巷子的样子,我便会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只要有几天他的孩子没有拿来破衣裤,我就站在门口,看到三个孩子中的任何一个,便用眼光招呼,用眼光询问。没有破衣裤的时候,三个孩子似乎都忘了我,他们在家里哄闹,就是闹出门来,也是奔着跑着,不理会我,也不停下来看一看我,全不管我的眼光跟着他们。他们一玩过头,便互相拽着拉着,一旦有谁的衣裤被拉扯破了,一旦响着了嘶啦的布破的声音,哄闹便戛然而止。那个破了衣裤的孩子便露出得意快活的神情,当着其他两个兄弟的面脱下衣裤,来到正等着的我的面前。为了嘉奖孩子给我带来的激动,他们从我手上拿到的糖的数目从两颗加到了三颗,四颗,直至五颗。我把我所有的零用钱都拿去买了糖带回来。那段时间孩子中流行集糖纸,于是我买的糖果也尽量花花绿绿的。我看到三个孩子有时会用把糖纸拿出来比着,对着,数着,斗着,争显着富有。这在我的同年龄的人之间也流行,而我对这样的玩意根本不在意。

有一次,我站在门口的时候,正看到小三子从巷口走回来,他是玩弹子输赢糖纸去了。我和他对一对眼光,便知小三子把糖纸都输光了。他的眼中带了点对糖与搪纸的渴望,而我的眼光同样也带着了渴望。小三子的眼眨巴眨巴了一忽儿,突然便跑进他家的门里去了,没多长时间,小三子又跑出来,身上穿着一条短裤,手上拿着了一条长裤。小三子把长裤丢在我的身上,就向我伸出手来。我看到那条长裤上,裂开了一条口子,那条口子上是齐齐的光边,没有平时破布的毛边纹絮。我立刻就想到了这条破口的原由,我红着脸,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转身进房,我给小三子选了几颗糖纸特别漂亮的糖果。

在我的针下,破布口子拢起来,我的针已经能够很顺当地刺到要刺的点上,我在习惯中尽量把针脚缝细了,缝密了,时不时地停下来,带着了一点欣赏的眼光看着缝得平整的针脚。我一针一针地每一针都缝到位。我其实完全能很快地缝完,但我还是慢慢地下针,慢慢地出针,延长着缝针的感觉。我独自坐着缝着,最后,再抚着那补好的补丁,手指缓缓地笨拙地抚过去抚过来。无数的感觉都在我的身体间晃动,无数的意识都凝作一点。慢慢地我的想像自然地进入了那个夕阳映辉下他在门口缝衣服的情景中去。我化入在那个情境中,我在那个情境中留连忘返,像过足了瘾。再从那个情境出来后,便会觉得情绪兴奋饱满,也会有一点失落感。我觉得我已无法离开对那种情境的感受了。

整个一个长长的暑假,我都沉酒在缝补的情境中。我在母亲面前装着天真活泼的样子,在她有时关注的眼神前装着若无其事,而我的内心恍恍惚惚便入到习惯的情境中。我有时会迫不及待地渴望着那一刻,迫不及待地进入那情境中间。每隔一段时间那种渴念便浮起来,如同饥渴,如同烟瘾。我会烦躁不安,我的内心里仿佛有许多的东西摇晃着,动荡着,那种感觉拼命地升浮上来。偶尔我站在门口看着跑来跑去的三个孩子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裤,我清楚地看着那一处处经我手指缝补的地方,那上面似乎还浮着我的感受,那些感受片片块块地晃动着,让我有一点莫名的意识。然而,我并不去深究这点意识,我只是渴求着自己进入那个情境。

有一天,我站在门口等待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巷子尽头的那间房子里的特别的安静。我的感觉都总浮游在那扇木板门里的暗蒙蒙的屋间,我有时凭里面的一动一静便会知道是哪一个孩子的脚步声,是在楼上还是楼下,还是在楼梯上,是碰撞了哪一处的哪一件物品。现在这一些声息都没有了。我有点怀疑我的听觉,那里不可能没有声息的。

接着的两天,那间屋里还是没有动静,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有时我坐在楼上,会恍惚听到有哄闹声,跑下来一看,还是静静的。小巷里间或有两个退休的老人聊几句天,他们向我投过浑浊的眼光。我终于看到他走进巷子的身影,他还是脸略斜向左边,头有点向前冲着般地前行。我真想张嘴问他一声,他的那些孩子到哪里去了?但他从我的身边走过时,我一下子便说不出话来。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侧背的身影,那副斜着的宽肩膀,那件总是穿着的旧青布上衣,肩上接缝处发了毛,显着灰灰的暗白色。我张了张嘴:你家……我是发出了声音,不知是我声音轻了,还是他根本没在意我这个女孩,或许是他心里有事。他步态毫无变化地走向前去,走到他的门口去。我就失去了再说话的机会。我还从来没有开口和他说过话。我几乎没见过他和巷子里的人说话,偶尔与人目光相对,也最多是点头招呼。我快快地转过身来,觉得如果他回转身来看到我的样子,肯定会认为是很难看的。我嘴里重复念着:你家……把两个字的声音念响些,再念响些,不住地念着。我感受着当时我说话的样子。我觉得我肯定是蠢得不得了。我的脸热着,浑身都热着。

这么过了两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慢慢地散步似的走到巷子尽头,对着那间房子看了好一会。他家的一扇薄板门关着,搭口上勾着一把铁皮锁。我把身子蹭到门边去,注意到周围并没有人,我就去拉锁,我知道这把锁只是做样子的,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锁。我曾看到过他没用钥匙手一拉就拉开了锁。但我拉了两下都没拉开,锁扣像有弹性地弹着。我屏着气使了一点劲,锁很响地拉开了。于是我很快地钻进门。我把门掩上的同时,便嗅到了一股强烈的味道,被闷着的带着潮湿和腐酸的味道。一种和我家截然相反的味道,我和我母亲生活的房间里气息是淡淡的,而这股味道是浓烈的。虽然我已从他和他三个孩子的衣裤上嗅习惯了这种味道,这股强烈的味道还是使我晕了一下,是我的胃本能地反应了一下。我镇静下来。我感觉这味道让我沉醉,我很快习惯了浓烈的味道,我还多嗅了两下。我把楼下都看了,很简单的一张桌子和几张凳子,似乎就没有其它东西了。朝巷子那边沿下去的一个半间矮屋,就是有木板窗的那半间,黑洞洞的,里面放着一张床。我脸上带点笑,似乎随时迎着突然从床底下或者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孩子。我小心地爬上楼梯,那是一张竹梯,晃晃悠悠的,梯边缠着几根锈铁丝和黑麻绳。楼梯上面是个勉强能拾起头来的阁楼,有个老虎天窗,从上透进来一点光。阁楼上放着一个柜子和一只旧箱子,还有一张床,床头床脚都搭着乱乱的衣裤。还有些小杂物随便地堆放着。兰个孩子是出门去了,我以后才想到那些孩子是到哪一家亲戚家去了。当时我不会想到什么。我的头是晕晕的,意识都在大脑皮层上活动,顺着一点指使,一个驱动。我走过去把一件件的衣裤都翻看了。随后我又翻开了柜子,接着又打开了箱子,我把里面的衣物都取出来,开始我的手有点不听话地抖动,慢慢地顺了,安定下来。我把取出的衣物按习惯一件件叠好再整齐地放回。我发现几乎每一件衣裤上,都有着我补的补丁的针迹。每一处我都用手轻轻地抚了一遍,再叠整齐放进去。那许多的曾经我手的衣裤,全都堆在我的眼前,它们溢着我嗅习惯的气息,袒露着我看习惯的样子,一种从心中喷涌出来的热血,在我的体内上下流动,最后都涌向了下腹部,我在那里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感到过的反应,从我身体内发出来的一点气息溢出来,混和在眼前的衣裤上。

我不知我在阁楼上站了多久,我没有感觉到从天窗透进的光,已经黯淡了。我只是抚着一件件衣服一条条裤子,再把它们齐整地放进柜子。突然我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味道,同时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我看到楼梯的口子上,站着了他。他到底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他站在那里,背着亮,脸上是阴暗朦胧的。我一下子怔住了,我觉得一下子下腹部发着紧,身子发着软,而脸上发着热,仿佛上身的血都在脸上奔涌,而下部的血都在下腹凝结。我只管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在阴暗中显着两点蓝亮。我想说什么,但我还是说不出来。我想不到要解释,也想不到要表示,我什么也想不到,我只是望着他,我的身子只有我感觉着地颤动,如高热以后一般发着软。

我感觉到他在移动,在向我走近。我一动不动地站着,我感觉他动得很缓很慢。他伸出他的手来,他的手指抬起伸过来,在他的手指下,我化作一根针,由他捏着而动,我化成一片布,显露着破口。他像抚着布的补丁,抚遍补丁的上上下下。一切都任由着他,任他抚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上,我的一切地方。我像挂下的布一样微微颤动着,如垂落着的针一样微微颤动着。

突然我感觉到了箍在我身上的力。很粗重的力。我被箍紧了。同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浓重的阴影。带着阴影的脸,蓦然放大了,显粗了,前额聋拉着散乱的黄灰头发,拱起的鼻子边带着凹点斑点的皮肤,都合成一片阴影,阴影加深了,而一双变得很大的眼,里面露着红彤彤的两个火球一般,红到发暗,也融成一片阴影。阴影向我压下来,接着是一股近乎风箱般的抽搐声,喷着粘湿湿的一团,贴到我脸的皮肤上。我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出于突如其来的本能反应,也许是突然想到了多少年中明的暗的接受了的关于流氓的话语,也许是骇怕极了,我觉得我身体内的一股流动着的气,浪漫地流动着的精神之气,被一下子挤压出来,从嘴里喷出来。我也没想到从我嘴里出来的声音会那么大,我很长时间都听着我自己发出的尖叫声的回音。那回音在阁楼上回旋着,他被那声音震出去了好几步远。于是我看清了眼前的他,那些放大了的阴影中的蒜头鼻子和斑点毛孔,发红的眼睛和花白的头发,都那么清晰地显在我的眼中,而我尖尖的声音在那形象上回旋般地,削剥着一层一层,永无止境似的回旋着,削剥着。我体内所有凝结在下腹的热力,都仿佛从嘴里一气吐了出去。我一时间觉得身上有一种寒彻入骨的冰意。以后的多少日子里,我的梦境中都会回到这一幕,我仿佛还能听到我的回声。我的感觉中满是他放大了的脸。梦里我想着,他应该举起他的手来,用手指朝我晃一晃,也许那声音就停止了。我自己也讨厌那声音,但却无可奈何地听着那回音。

没几天,在暑假结束前,三个孩子回来了。我又听到了他们哄闹的动静。我独自在楼上的房间里。我对着打开的书看着。我听清了母亲对我说的话:要开学了,该复习复习功课了。再以后我就上学又开始了校园生活。那一学期中,我真正感到了自己的沉静,我想快活但做不出快活动作来。我总是很晚才回到家中。我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什么也都没有兴趣。我真正地感觉到在我周围的学生的浅薄。我真正地明白了早熟的意义。

到那年寒假,我再回到家里,我看到小巷尽头的那家人家出进着一个瘦高个子瘦高颧角的女人。她的脸永远是挂着的,永远是一种悲哀的神情。他家的三个孩子也似乎一下子变大了,在家里出进的时候,都显得文文静静,不再听到他们的哄闹声和嘻笑声。我对他们已失去了兴趣。有时他们还会在没有大人的时候,朝我挤眼笑闹一下,倒步跳蹦一下,我都只是看一眼,没有任何表示。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太沉静了。

那以后两年吧,我面临了毕业,上山下乡一片红。我踏上了社会。在我身上和在我周围都发生了许多的事。发生了许多的事后,我偶尔再回想到那一段事,我觉得很奇怪,我怎么会那么喜欢缝补补丁的,而且是补着那样的衣裤。我搬过一次家,偶尔回原来住过的地方,在旧家门口就嗅到小巷尽头人家的气息,当初我怎么会嗅习惯了的?

那也只是少年时的一些感受了,离开那个时间也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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