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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记忆

师娘叫人带口信来,叫周云轩过去望望她,说这一阵她身体不大好,有几句话要对周云轩说。师娘已经有八十岁了,周云轩自己也快七十岁了,日脚过得真是快。周云轩是十六岁到先生门上磕头的。

一大早,周云轩就过去看望师娘。师父和师娘没有小辈,师父过世以后,师娘一个人过,就请了一个老阿姨相帮烧烧弄弄,开始只是走做,后来师娘年纪更加大了,就叫那个老阿姨住在师娘那里,反正师娘那里房子比较宽舒。

周云轩到师娘那里,师娘正在吃白木耳汤,老阿姨也吃一碗。

师娘看见周云轩来,就批评他,说:“你这一阵忙什么呀,也不过来望望我。”她一边说,一边把碗里的汤全部喝光,看上去胃口蛮好的。老阿姨收拾了碗筷出去洗,师娘就说周云轩现在没有良心,把她忘记了,说她自己是老来苦。周云轩听了半天才插上嘴,他问师娘那里不适意,要不要吃几帖煎药调理调理。

师娘白了他一眼,说:“我没有什么毛病,我不吃煎药。”

周云轩就不晓得再说什么了,他也猜不出师娘要怎么样,只好立在旁边等师娘再说话。他是天生的不大会讲话的人。那时候先生喜欢他也就是喜欢他的老实,不多嘴,肯用心。他的师傅那时候是伤寒名家,于温热病是很有造诣的,所以要想拜他为师的人是很多的。周云轩从师的时候,另外还有两位师兄弟。他的两位师兄弟,就比他会说话。他晓得师娘其实是喜欢他们两个人的,师娘喜欢嘴巴甜的人。现在他的这两位师兄弟也都不在人世了。

周云轩的两位师兄,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学医也不过是装装门面罢了,所以学习是不用功的,也不帮先生抄药方,也不随先生出诊看病,倒是在那里拉琴唱戏十分有劲。周云轩和他们不同,他的家境比较贫寒,满了师是要靠这个吃饭的,所以他学习十分用心,先生也肯尽心教他。周云轩学了四年,自己开业,门上就有很多病人了。

老阿姨洗了碗进来,她看看周云轩,看他立在旁边十分的尴尬,就对师娘说“你这个人,怎么的,老了,就要作骨头,身体蛮好的,你要叫周先生来,做什么,又不是缺少什么东西,又不是日脚过不下去,人家周先生,也是七十岁的人了。大老远赶来,气吼吼的。”

师娘说她:“你不懂的,你不晓得的,我有话要对他讲的。”

其实周云轩也晓得师娘是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的,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讲,老阿姨也是晓得的,她就有意对师娘说:“你说有话讲你又不讲,你是不是怕我听见,你是不是想瞒我呀,你饭呀菜呀屎呀尿呀全是我服侍的,还要瞒我什么呀。”

一边说她一边就笑起来。周云轩觉得这个阿姨人是蛮好的,师娘由她照管也是比较合适的。后来周云轩又听师娘说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师娘就对他说:“云轩,你回去吧,我晓得的,你不比我,我是吃了饭没有事情做的,你有事情要做的。”

周云轩就告辞了,他走出去的时候听见师娘还在讲:“有本事的人,就忙煞,没有本事的人,就闲煞。”

周云轩应说算是比较有本事的人,不过他现在也不很忙,他退休了,医院里每个礼拜有半天专家门诊,他是要去的,那个半天是比较忙的,找他看病的人比较多。他年纪毕竟老了,手脚毕竟慢了,但是别人想起来,做别样事情,老了不中用,可是做医生总是老医生有经验,人家看医,总想要年纪大一点的看,尤其是要周云轩这样的老中医,相信他的人是很多的,所以医院后来就限额挂号。

平时周云轩就在家里,有时候有人慕名而来,或是从外地来的,他也为他们诊治,并且不收什么费,因为他是拿退休工资的,不好再另外获取的。有时候找他的人比较多,他也不收费,别人看了就有点可惜,就劝他去领一份执照,并且现在是有新规定的,退休医生自己开业,不影响退休工资的。可是周云轩却不愿意,他看病看了五十几年,看得有点厌了,他很想歇一歇。

周云轩从师娘家里走回去,走了一段路,他累了,路过玄妙观三清殿,他就过来歇一歇脚。

三清殿前面的炉台,是很宽敞的。因为三清殿本身是一座气势宏伟的道观正殿,里面供了三尊威严高大的像,就是三清像。殿前的这个平台,必是要同大殿相配的,所以必是要宽敞一点的。

其实平台不仅宽敞,并且造得十分考究。一律是用大青石筑的台面,石栏杆上都是雕刻了各种石像的,象八骏图,还有过去戏文里的故事什么的,都是雕刻得十分精致,十分活泼的。不过这些雕刻,现在都看不大清楚了。被时光和人磨损掉了。所以尽管说是有吴道子的绘画石刻,有其他什么人的手艺,现在是看不见的了,平台中间有一只铁铸的香炉,烧香的人很多,香炉里的蜡烛,总是不灭的。

清早和黄昏的时候,麻雀在这里跳来跳去,在白天的时候,这个炉台上,总是有许多老人坐在那里。老人在家里无事,就到这里来凑凑热闹,他们喜欢听马路新闻,在家里小辈们是没有闲功夫和老人谈心的。

周云轩偶尔路过到这里来坐一坐,所以他就挑一块人少的地方坐下来。他看见有一群烧香的人走过来,是乡下的老太太老阿姨,她们都是一样的打扮,头上包一条花布头巾,腰里束一条绣花的短围裙,就叫人看出一个地方的民风民俗来。周云轩从前常常到乡下去出诊,开始是跟先生去,后来就自己去,那时候下乡都是坐船的,由病家撑一只船上来,接了先生下去。他在乡下经常看见配戴青蓬包头荷花兜的妇女,就觉得她们是很清爽相,很讨人喜爱的。

这一群烧香的乡下妇女走过以后,有老人就说:“现在倒是乡下人乐惠。”

其他老人都称是,就议论起来。

后来有几个老人过去同周云轩攀谈,说从前没有见过他。周云轩点点头,人家又问了他的姓氏,他说姓周,他们就说:“噢,老周。”

周云轩听起来很新鲜,很少有人叫他“老周”,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周先生”。

他们又问了他的年纪,周云轩就报了,还报大了一岁,他也不晓得为什么要报大一岁。他们听了就笑起来:“小呢,小呢。”

接下来又问他从前是在哪里做事的,周云轩说是医院里的,是中医,他们都点头称是。

有两个老人后来就走开了,过了一会,他们又领过来一个面孔蜡蜡黄的老人。

这个人痴呆呆地看看周云轩,气喘吁吁地对他说“听他们说你是做先生的,我这个胸口头一直发闷,透不出气来,你帮我看看,什么名堂,难过煞了。”

周云轩看看他,心里有点烦,停了一会,他说:“我每个礼拜二下午开门诊,你到医院来吧。”

那个老人撇撇嘴,走开了,周云轩听见他们几个人在议论他:“喔哟,他还搭架子呢。”

礼拜二下午的专家门诊,周云轩是必定要去的,中内科专家门诊挂三个人的牌子,自然是周云轩的头牌,他倘是不去,那两位撑场面,是比较吃力的。

逢到门诊这一天,周云轩总是要提早一点到的,在门诊室的走廊里,长排凳上,已经坐满了病人,有经常请他看病的人,看见他走进来,面孔上就有了希望,自言自语地说:“周先生来了。”

别的人就问,这位周先生怎么样。人家就说你请他看了你就知道了。

周云轩在这里颇受尊重,他当然是开心的,不过有时候,看见另外两位医生桌上的病历只有很少几份,自己门前堆了一大堆,他就要对护士说,叫她把病历移一点过去,他嘴上说是自己来不及看,其实是想照顾两位同仁的面子。护士就很为难,这些病人大多数是自己指名要周先生看的,倘是不让他们找周先生,他们是要发牢骚的,要骂山门,说专家门诊挂羊头卖狗肉,这样一来,另外两位医生反倒更加失面子,所以后来周先生也就不再提什么建议了。寻他看病的,不管多少,他总归要看光的。

周云轩穿过两排长凳,有好多人对他笑,称他周先生,他就点点头,算是回应他们,他走进门诊室,另两位医生已经先到了,他们总是比他更早一点。看见他进来,他们都要说一声“周先生来了”。他们从前都跟周先生学过,自然是要敬重他的。

护士在整理病历,一一按号排队,排完了,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开始喊诊。

周先生接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愁眉苦脸,神色灰暗,自诉烦躁,健忘。周先生号了脉,便开方子,病人怀疑自己是神经出了毛病,问周先生。

周先生摇摇头,说:“人之神,宅于心,中医上讲起来,心主神明,毛病的根子在于心。”

患者又问是不是心脏病。

周先生看看他,晓得这个人根本是不懂中医的,也不屑和他多嘴,只说:“你只管吃我的药。”

患者拿着周先生开的方子,又呆钝钝地站了一会,这样快就看好,他很不开心,但后来还是走了出去。

护士又喊下一个病人。

这时候外面走廊上就有一个噪子沙哑的女人在大声说话,声音传到门诊室里,大家都听见。

“你这个人,叫你不要出来你偏要出来,煎药谁人不会开呀,乡下赤脚医生也会开的,非要来看什么老中医,谁晓得灵不灵呢。”

周云轩往外面看了一看,他觉得这个大声说话的乡下女人,好像有点面熟,他再看那个被训斥的乡下老太,闭着眼睛坐在长凳长,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周云轩看见她干瘦枯萎的脸,他的心里突然有点发热。

“带你出来,挂个号五块洋钱,什么专家门诊,你倒好,又不想看了,又要回去,你拿我寻开心啊,老糊涂了,作骨头作煞了,这种日脚。”乡下女人站在那里,大家都朝她看,她也不在乎。

有人问她:“你们是母女,还是婆媳呀。”

她说:“亲娘呀,没有办法的事,前世作的孽呀,两个兄弟死人不管,我不弄她,总不见得看她死,有啥办法。”

周云轩觉得心里很乱,好像预感着要发生什么事情,就倒了一杯茶喝,又过了一会,他问护士:“那个乡下老太太的病历呢,排在哪里?”

护士去翻了一下,说:“排在后面,他们刚刚来,差一点就挂不上号了。”

周云轩说:“你把他的病历提上来,我先给她看。”

护士朝他看看,她有点奇怪,周先生是从来不做这种事的,不管什么人来找周先生看病,都是要排队的,有几次护士自己带了亲友或是熟人来想插队先看,周先生也不给她面子,她是很不高兴的。现在周先生要把这个乡下干瘪老太太提上来先看,护士不由就嘀咕了几声,她是不怕周先生的,周先生反正已经退了休,每个礼拜来一次,病人多,总是叫她当班,每次下班总是很晚,她本来就烦,所以她不怕得罪周先生。不过,护士虽然心里不快活,但还是要服从周先生的。她一边还在嘀嘀咕咕,一边却去拿那个乡下老太太的病历,大声喊:“周文宝,进来。”

其他人叫起来:“咦,怎么不按号,她们是最后到的,怎么反而先看。”

护士说:“我怎么晓得,你问医生吧,他关照的。”

也没有人进来问周先生,只是在门外啰啰嗦嗦说现在是越来越不象腔了,医院里也开后门,这种样子,怎么弄得好。

也有人说周先生大概是看这个老太作孽,让她先看了,算了算了,一个人,让她先看吧。

乡下女人听说让她们先看,就笑了起来,一边又说了好多话,说是倘若末班汽车赶不上,要叫老太婆困大马路。

她搀了老太进去,让老太坐在周先生面前的凳子上。周先生看清爽了老太太的面孔,他就觉得自己喉咙口有点发胀,迸了一会,他说:“你还记得我吗?”

老太太眼睛张开一条缝,看看他,也不点头,她不认得他。

她的女儿没有听清周先生讲的什么,连忙问:“你说什么?”

周先生看老太太眼睛又闭了,叹了口气,回头问她的女儿:“你们是周庄人?”

老太太的女儿说:“咦,你怎么晓得,噢,你大概看我们着的包头布围身头吧,是呀,我们周庄人是欢喜着这种东西的。”

周先生说:“你母亲叫周文宝?她有没有小名?”

乡下女人狐疑地看看周先生:“小名,什么小名,城里看毛病还要问小名呀,真是滑稽”,她回头又问老太太:“喂,你听见啊,问你有没有小名?”

老太太坐着不动,眼睛也不张开。

女儿对周先生说:“你看,就是这种戳脸,死样活气。”

周先生说:“她的小名是不是叫三囡?”说出“三囡”两个字的时候,他心里抖了一抖。

老太太的女儿笑起来,笑得很古怪,说:“三囡,哼哼,倒蛮好听的,喂,你是不是叫三囡呀?”

老太太始终是一付老样子,好像聋子哑子,好像是一个白痴。

后来大家就有点莫名其妙,护士和乡下女人互相看看,又朝周先生看看,护士摇摇头,她也弄不明白周先生吃错了哪帖药。乡下女人就过去拉老太太,说:“什么名堂,十三点医生比你还要老糊涂。”

另外两位医生看周先生眼睛直定定地盯住乡下老太太看,就问他:“周先生,你认识她们。”

周先生叹口气,说:“我忘记了,我记不清了。”

人老了,记忆就差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过也就算了。可是那个乡下女人却坚决不要周先生给老太太看病,弄得大家为周先生难堪了,周先生挂专家门诊的牌子以来,还没有过这种事,倒是周先生自己想得开,说要出去上趟厕所,请陆医生或张医生代替他给那个老太太看病。

等周先生上了厕所回进来,乡下母女已经走了,他本来是要问老太太的情况,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他不说话,他们几个人也就没有再提起她们。

中午周云轩照老规矩是要困一(目左忽右)的,一觉睡头两个钟头,起来泡一杯茶,吃到茶淡了,太阳落山,一日也就过去了。

周先生因为平常保养得比较好,自己又是精通医道的,晓得怎样调理,他的老伴对他的身体亦是十分的关心,防寒防暖,食补食疗,服侍得十分道地,所以周先生的身体,照他七十岁的年纪,应该算是比较健的,五脏六腑没有什么毛病,平时忌大喜大悲,情绪也是比较稳定的,别的老人梦多,周先生梦却不多,他的睡眠很实在。

这一日打中觉的时候,周先生却做了一个梦,他看见玄妙观三清殿炉台上一个面孔蜡黄的老老对他说:“周先生,我去了。”

周先生吓了一跳,连忙叫住他,可是他不听,自顾自走了。

周先生后来就醒过来了,看看钟,才睡了几分钟,他翻个身继续睡,却是睡不着了,躺了一会,觉得心里乱,他就起来了,套了外套,往外面走。

周师母坐在天井里和隔壁邻居讲闲话,看见他走出来,问他怎么不睡了。

周先生说:“我到玄妙观去坐坐。”

天井里的人就笑起来,说周先生真是好胃口,这么远的路,赶过去做什么呀,哪里不好坐,要到那里去坐。

周先生也没有同他们多说什么,就走了出去,他坐了三站公共汽车,下来,又走了一段路,才到玄妙观。

天气很好,三清殿炉台上人很多,周先生走过去,心里希望有人认识他,和他打招呼。可是没有。

他拣了一块地方坐下来,过了一会,就有几个人过来和他搭牵,问他的姓名,年纪,以前是做什么的等等。谈了几句,周先生就问他们:“那位老先生呢,就是有毛病的那个?”

他们不晓得他问的是哪一个,这地方有毛病人是不止一个两个的。

周先生就做个样子,说那个人很瘦,面孔蜡蜡黄,看上去有七十岁。

他们几个人很认真地排起队来,并且相互提醒,一个讲是老丁,一个讲是老苏,一个又说是齐老老。

周先生有点发急,又补充说明这个人穿件很旧的中式罩衫,颜色灰不溜秋,并且一直说自己胸口闷。

他们又认真地想了半天,最后说大概是老马。

周先生连忙问:“老马呢,他人呢?”

他们就摇头叹气,说老马过世了,又说老马苦命,一世人生没有过一日惬意日脚,还有什么什么。后来他们看周先生呆钝钝的样子,就问他是不是老马的亲眷,周先生说不是。

他们几个互相看看,后来对周先生说:“不过老周你也不要上心,你要寻的人不一定就是老马,也可能不是老马,你有空多来坐坐,也可能会碰上呢,我们再帮你打听打听。”

周先生心想他们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他也不好断定那个请他看病他没有帮他看的人就是老马呀,他以后是要常来坐坐,这地方蛮散心的。

这一日下昼周先生回家很晚了,走到巷口,就看见儿子学勤守在那里,巷口还停了一辆小轿车。学勤一看见他,马上跑过来,急吼吼地说:“你怎么弄到现在才回来,你到哪里去了,我到玄妙观去找你也没有找到,急煞人了。”

周先生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学勤说:“家里会有什么事,是我们局长请你,你是老先生,有名气的么,省里有人下来,要你去看病,你倒好,出去逛马路,要紧事情寻不着你的人影子。”

周先生心想我又不是仙人,我怎么晓得省里首长今天要看毛病呀,不过他没有同儿子讲什么,要讲道理,他是讲不过儿子的。

学勤把老头子拉过来,搀进小轿车,对司机说:“走吧。”

小轿车就开了。

周先生透过车窗朝外看,看见巷子里有人对小轿车指指戳戳。

小车刚拐上大街,学勤说:“车子先到局里接了局长,局长再陪你到宾馆去。”

周先生“嗯”了一声,他因为在这地方是有点小名气的,所以坐了小车子去看病人或是病人坐了小车子上门来的也是经常有的。

学勤又说:“到时我不去的,你见了我们局长,不要忘记我上次讲的事,这一次无论如何你要开口的,托了你这么长时间,你一直拖,这一次是好机会,局长会给你面子的。”

周先生心虚地看看司机,学勤却笑起来,说:“张师傅和我们,搭得够的。”

小车开得很快,一路顺利,到了局里,接了局长,局长先谢了周先生,然后一起上车走。

周先生就开始考虑怎样开口说儿子托的那件事,想了半天,也不晓得应该怎样开口,车已到了宾馆。

那位首长十分客气,也尊称他为周先生,周先生看了病,开了药方,说:“先吃五帖。”

首长又谢了。

已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局长要留下来陪首长吃晚饭,首长邀请周先生一起吃晚饭,周先生连忙摇手。

人家也不勉强他,局长对司机说:“小张,你先送周先生回去,你再来。”

周先生这时候想到儿子要他讲的话还没有讲,但现在根本不是开口的时候,人家已同他握手道别了,他只好跟着小张走出来,钻进小车。

一路上,他从反光镜中看到司机很奇怪地对他笑,他不明白什么。

学勤看见他回来就问:“怎么样?”

周先生晓得他不是问看病的事,他尴尬地摇摇头。

学勤的面孔马上就变了,问:“怎么局长回答你了。”

周先生说:“没有,是我没有开口,我实在是,实在是不好开口。”

学勤“咳”了一声,说:“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怎么搞的,一个好机会又给你错过了,你这个人,只关心自己,对儿子女儿的事,你是一点也不关心的。”

周师母也说:“你呀,死要面子活受罪,儿子又不是叫你去偷去抢,叫你同局长讲一句话,就这么难呀,所以儿子女儿同你不亲呀,你是不顾怜他们的。”

周先生低了头,他是理亏的,凭良心讲,儿子平常也很少开口求他,他是无论如何应该老老面皮开口的,所以他只好听他们母子批评。

学勤动气了,夜饭也不愿意在这边吃,就走了,周师母就抹着眼泪说他们小夫妻正在憋气,儿子说不定也不会回到那边的家,说不定就到外边去混一顿了。她一边说,周先生心里就很难过,又怪自己面皮太薄,他说一句话,就关系到儿子小家庭的和睦太平,儿子媳妇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呀。

后来他对周师母说:“你也不要伤心了,过几日反正要复诊的,局长大概也要去的。”

她不相信他,不再理睬他,整个夜里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周先生觉得自己很孤单,睡在床上就想明天要到玄妙观去坐坐,散散心。

他夜里睡得不好,到半夜就听见滴滴答答下雨了。

这场雨一来就下了三四天,周先生不好到玄妙观去散心,整天关在屋里,十分烦闷。一日有个乡下妇女冒着雨来卖鸡蛋,和天井里的住户讨价还价,争了半天,卖了十只蛋,就走了。

周先生就进屋来对周师母说:“我想到乡下去走走。”

周师母没有听懂,问他:“什么乡下?”

周先生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要到周庄去。”

“周庄?”周师母想了一想,问:“是不是那个什么水乡古镇,周庄,很远的,要乘船去。”

周先生点点头,他在四十年前坐船到过周庄。

“你去做什么?”周师母问。

“不做什么,去看看。”

周师母于是盯牢他看了一会,皱皱眉头,说:“你作死啊。”

这话真是十分粗鲁,周师母原本也是有规有矩的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在也变得俗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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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笑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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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草纲目(中华国学经典)

    本草纲目(中华国学经典)

    《本草纲目》被世界人民誉为“东方药方巨典”。《本草纲目》内容丰富,知识广博,不仅对古代人民的医疗、保健有很大的影响,对现代人认识和了解药物、加强养生保健也有重要的指导作用。本选本以药材的便利性和实用性为出发点,编选了一些觉的药方和常用药物,以便广大读者更好的阅读、理解和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