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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并不喜欢图书馆。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那不是真正学习的地方。

在我现在执教的医科大学里,有一个学生写了这样一篇文章,他说学习属于个体劳动,很多人整整齐齐装模作样地坐在一起看书,那感觉就如同大家围在一起拉屎,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自在,也不利于专心致志。这个比喻虽然粗俗了些,但的确很传神。这个学生还在文章里说,很多年前他曾看过一篇小说,是中国人写的,讲的就是一个从图书馆里开始的爱情故事,很虚伪的爱情故事,那个故事使人认为,图书馆只是一个能滋生廉价爱情的场所,这就像是一个臭水坑里会滋生蚊子,也只能滋生蚊子。

但在那个春天的晚上,我还是走进图书馆,来到阅览室。

我不慌不忙地从边上绕过来,走到靠窗的座位前,然后问,同学,这里有人吗?

翠兰儿抬起头看我一眼,点点头说,有,有人。

她一边说,又把放在身边椅子上的书摆弄了一下。我看着她笑了。

我说,先坐下可以吗,等来了人,我再走?

翠兰儿朝四周环顾了一下,似乎在为我寻找座位,然后才不大情愿地点点头。我拿起椅子上的那本书,给她轻轻放到面前的桌上,顺便扫了一眼书皮。

我坐下说,对不起。

我又说,你也是数学系的?

她用眼球带着头转过来一下,嗯了一声。我一边摊着东西又问,哪一级的?

她有些脸红了,说,我……不在这个学校。我随口说,哦,师范大学欢迎你。

她扑哧笑了。我就开始认真看书,翻几页,又整理笔记,整理两行又写作业。

忽然,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真静啊。

我朝四周看了看,又说,大家都这样认真。

我忽然歪过头来问她,哎,你说,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喊一声,地震啦,然后站起来就往外跑,那会怎么样?

翠兰儿扑哧又笑了。

我知道这个问题会把翠兰儿逗笑。当初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倪莎时,也这样问过她。她也笑了,只不过比翠兰儿笑得还要厉害,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桌上。

接下来就是翠兰儿问我,你是哪个系的?我说,数学系。

翠兰儿脸一红,就不说话了。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立刻绕开肖健,问她在哪上学。她说在电大上走读,也是数学系。她又说,她学的是计算数学专业,将来想搞计算机。我告诉她,我的毕业论文选题就是计算数学方面的,我将来也准备搞计算机。我又说,女孩子要搞计算机还是搞软件比较好,将来的工作环境干净,也斯文。我说我将来也准备搞软件。最后,我又答应她,下次借给她几本软件方面最新出版的参考书。

翠兰儿开始还过一阵就朝阅览室门口看一下,后来就不看了。

她对我说,你放心坐在这里吧,那个人大概不会来了。我说是啊,他肯定不会来了。

从图书馆里出来时,翠兰儿又向我提起计算机软件参考书的事。

我想了想说,明天吧,还这个时间,我给你带来。翠兰儿犹豫了一下,说行。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时肖健已经躺下了。陈峻高也在,正冲着镜子一心一意地在刮胡子。肖健一见我,立刻就坐起来问,你去哪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冲他笑笑说,我去图书馆了。

肖健说,咱正等你咧,哎呀,这个霍金斯博士讲得实在太好了,明天……明天还能再弄张票吗,要不两——两张?他说到后半截,神情有些忸怩。

我喘了一口气,又拿出几张票说,都在这里了,只有一套,没办法了。

肖健穿着裤衩就蹦起来,如获至宝地把票抓过去说,行、啊行啊,一套就一套!

看着他样子,我觉得这家伙真可爱。

陈峻高回头问,什么好票,你自己不会去弄?

我解释说,这个霍金斯博士讲的是计算数学方面的内容,只有搞这方面论文选题的人,系里才发一套票。陈峻高收起刮脸刀,一边打着领带说,肖健,数学这东西中国人讲都难懂,干嘛还去让个老外咕噜咕噜地唬弄?

肖健像没听见。肖健用来表示反感的最严厉方式,就是不理睬对方。我明白,肖健凭借他在系里的人缘要想搞票是不可能的,平时除去我,他跟任何人都没有物质上的往来。他轻易不帮助别人,也从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

陈峻高一丝不苟地穿上西装就走了。他临走时说,他夜里还有个约会。

在那个晚上,我爬到上铺躺下了,忽然觉得想跟肖健说点什么,比如聊聊天,说说他们家乡的事。我朝下看一眼,肖健已经又爬起来,正在忙着整理今晚的笔记。

我问他,你抽烟吗?

他头也不抬地说,来一只。

我自己抽出一支,然后把整盒万宝路都给他扔下去。

我说,全给你吧。

第二天早晨,肖健端着脸盆从水房回来,忽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这一夜,咱有点儿寻思过来了,这次的讲座这么好,你自己咋不去?

我在床上翻个身说,不想去。我说,这一阵事情太多,我不想再瞎耽误这个工夫了。

肖健一听笑了,笑得很狡猾。他说,你是不想见倪莎吧?我说,这跟倪莎有什么关系?肖健说,你不知道?

我问,知道什么?

肖健说,你真的不知道?

我说究竟怎么回事,我确实不知道。肖健这才告诉我,原来这次学术活动的翻译就是倪莎。肖健摇摇头说,倪莎给霍金斯博士翻译得不好,很多专业术语都翻错了。

我浑身紧了一下,在心里对自己说,倪莎就倪莎吧。

自从那一次在饭厅见过以后,我和倪莎就再没联系。我以为她早跟那个半大老头双双飞往花花世界甚至早已染上艾滋病了——我认定这是迟早的事,那时香港还没有回归,一个五十来岁仍花心不死的男人,到了那种资本主义地方被香风臭气一熏,如果不从头到脚染上艾滋病花柳病尖锐湿疣或是什么淋病那就该写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了。倪莎仍在担任学校的公外翻译,这说明她暂时还没有走的打算。我承认,我对有关倪莎的信息仍然还有一点兴趣。记得大数学家克莱姆曾说过一句哲理深奥又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当伤口表面结了疮痂,会比皮肤坚硬十倍,然而也会比皮肤敏感十倍。

肖健在那个早晨告诉我;倪莎的歪语现在说得可真溜,比歪国人还歪。

我心里鼓了鼓,又强忍了一下才对他说,你快上课去吧你!

我看了看课表,上午都是选修课。选修课在最后并不考试,因此也就没有什么意义。那一段我很懒散,却又不愿随便消磨时间,这两种心态搅在一起就总使我感到干什么都很无聊。我想起还要买几本关于计算机软件方面的参考书,就决定上街。

那一年的春季似乎很短,一过五月天气就有些热起来。上午的太阳白得无精打采,学校里一片寂静。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春天,我觉得春天是失望的季节。人们在冬季憧憬太多,希望也太高,而实际春天并没什么十分精彩的内容。

我认为,春天不过是四季之一,仅此而已。

我在那个上午从宿舍出来,就独自朝学校后门走去。穿过杨树林时,忽听身后有人叫我。我站住回头一看,是解辉和于大力。他两人从树林里探出头,正朝外面东张西望。解辉问我几点了,于大力问我到没到上课时间。原来他两人的手表都停了,一直躲在树林里摸不清外边的情况,不敢轻举妄动。我走进树林告诉他们,现在是九点半,早已过了上课时间。他两人一听,这才长出一口气,但跟着就又紧张起来。

于大力说,九点四十分该做广播体操了,课间休息时间长,还不能出去。

解辉靠树坐在地上说,这叫人过的日子吗,整天东躲西藏,就像偷了谁似的。

我说,你们本来就偷了人家的,要不干嘛不敢见人家?解辉摇头晃脑不服气,看看我说,那不对,咱这可是偷的和被偷的串通一气,商量好了一块几千的,最后哪能把账都算在一个人身上?她对方还有个监守自盗呢!

我对他们说,老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干脆面对面谈开的好。

于大力瓮着嗓子说,面对面?真要见了面甭等你谈她就扑过来啦,撕都撕不开呀。

解辉也说,没法儿谈,她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你哭,还谈什么?

我不想再理睬他们,转身朝学校后门走去。

我的心里却在暗暗骂着,骂解辉和于大力。也骂我自己。其实男人都有一副贱骨头,他们最不爱的就是真正爱自己的女人。

男人,只爱那些对自己三心二意的女人。

路过教师住宅区时,我朝那一片楼群端详了一阵。最后,我断定翠兰儿就住在那座白楼里。那是一座很白的白楼。我想,牛教授正在家里干什么呢?

那天晚上,我有意晚一点才来到图书馆。

我走进阅览室时,一眼就看见了翠兰儿。她还是坐在靠窗的老地方。我绕过去走到她面前,轻轻问了一声,请问同学,这里有人吗?

翠兰儿抬起头,脸略微红了一下。

我发现,她的脸只有在泛红时,才接近正常人的肤色。她从椅子上拿起书说,坐吧,没人。

我冲她眨眨眼,故意又追问了一句,没人,那这本书是给谁占的座位?

翠兰儿的脸更红了。她说,是随手放的。

我就在她身边坐下来,开始若无其事地整理笔记。我感觉得到,她的眼球不时朝我这边牵动一下。我就拧紧眉头,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神情。终于,翠兰儿大概是失望了,就把头彻底埋下去一心一意地看书了。

这时我才抬起头,像是忽然想起来说,对了,昨天说的那本书,我给你带来了。

她立刻惊喜地看着我说,哦,带来了,你带来了?我笑了,不紧不慢地拿出书,递给她。

我说,这种软件教材一套四本,这是第一册,你先看,看完了再换。

翠兰儿拿着书翻了翻里边,又翻翻外边,忽然问我,这书,是你借的吗?

我说是,是我借的。

然后又说,不,不是借的。

翠兰儿说,就是嘛,我看也不像从图书馆借出来的,这后面还有新华书店的售书章呢。她又问,是你自己的?我一笑说,谁的书不是书,你看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

她低下头,抿嘴笑笑。

然后又说,我是说,如果是你自己的书,就把四本一起借我,看着方便。

我说行,当然行,明天我就都给你带来。我问她,还是这个时候?

她的脸又淡淡红了一下。她说,还这个时候吧。从阅览室里出来时,她忽然在前厅站住了。

她问我,你想借什么书吗?她看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就又说,你要是想借书,我可以帮你借。她用下巴挑了一下旁边的教师借阅处说,可以到那里去借。

我笑着说,你是老师吗,那可是教师借书的地方。

翠兰儿低头沉了沉,然后才抬起头看着我说,我爸爸,就是老师。

我惊讶地睁大眼,老师,你说你爸爸,是老师?

她点点头,说对,而且……就是你们数学系的老师。

我的表情越发惊愕,连忙说,什么什么,你爸爸……他姓什么?

翠兰儿说,姓牛,牛教授。

我立刻说,啊……牛教授,是牛教授,身体不好的那个牛教授?哦对对,挺好的那个牛教授。然后我又问翠兰儿,你姓什么?我还不知你姓什么呢!

翠兰儿捂嘴一笑说,我当然……也姓牛。我说啊对对,你当然也姓牛,牛什么?她说,牛……翠兰儿。

我说,牛翠兰?

她说,不,是牛翠兰儿。

我低头像背英文单词似的背了几遍,牛翠兰儿牛翠兰儿牛翠兰儿牛翠兰儿,然后才又抬起头说,唔,不错,很别致的一个名字。

翠兰儿很认真地说,她也挺喜欢这名字。我和她说着话就已从图书馆里走出来。外边已是初夏,初夏的夜晚有一种虚假的美丽,月光分外透明,照得徐徐的晚风也泛起一派微微的青光。操场上花丛里树影下星星点点到处是合二为一的恋人造型,千姿百态各式各样,情切切意绵绵的低语在校园的夜幕中汇成一曲温柔而又独特的咏叹调合唱。我和翠兰儿都不由地停住站了一下。我笑笑问,几点了?

她也笑笑答,大概……九点多钟吧。我发现,她笑得有些生动。

她说,挺晚了。

我说是啊,挺晚了。然后,我又说,我送你回家吧。她连忙说,不用不用。她接着又说,其实每天……

她飞快地瞟我一眼,就不再往下说了。

她显得有些尴尬。我知道她要说谁,于是立刻把话岔开了。我说,就冲你这名字也应该送送你,牛翠兰儿,多好听,这么好听的名字这样晚了可别出什么闪失。

翠兰儿身子一抖,连忙用手把笑挡在嘴里。

于是我就和翠兰儿沿林荫小道一路走去。走过湖边时越发睁不开眼。树丛里到处是相依相偎的情侣,看形状,应该是些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二学生。

翠兰儿不自在地说,咱们……走那边的大道吧。我问,怎么了?

她说,这边……不太方便。

我笑笑说,没关系,咱们在明处,他们是在暗处。

我看她没有听懂,就进一步解释说,咱们不怕看,他们看得见咱,他们怕看,咱正好看不见他们。翠兰儿扑哧又笑了。她说,你这人,真有意思。

我说是吗,我天生嘴笨,从小就不会说话。她看看我说,你还……不会说话?

我忽然想起来,转头问她,你爱看小说吗?她说,小说?

我说对,就是那些中篇小说或者短篇小说什么的。

她说,爱看是爱看,但也要看是谁的,琼瑶的就不爱看。她说,她爱看那些写正经事的小说,一写爱情就没意思了,太酸,也倒胃口。

那个时候,琼瑶小说正盛行一时,大学生们几乎人手几册。翠兰儿不爱读琼瑶小说,这让我有些意外,如此看来她的阅读还是有些品位的。我对她说,爱情也是正经事,唐朝有个著名和尚叫唐僧,他就说过,食色性也么。翠兰儿听了,立刻正色给我纠正,她说,这话是孔子说的。当时幸好天黑,我的脸色翠兰儿才没有看清。

我打个哈欠说,反正爱情是正经事,挺神圣的。

我愣了一下,又说,你等一下。然后就转身朝男生宿舍楼跑去。

我拿了一本书重又跑回来,递到她手里说,你看看吧,写爱情的,挺神圣的。

她问,这是……什么小说?

我说,无名氏写的《北极风情画》,四十年代的爱情,挺神圣的爱情。

那个晚上,我一直把翠兰儿送到那座白楼底下。她果然是住这幢白楼。翠兰儿说,我到了,谢谢,你回去吧。我抬起头,朝我认定的那扇窗子看了一眼。

我在心里想,牛教授就在那扇窗子里。

我犯了一个错误。

后来我才明白,在一天下午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那天下午,我本来可以不去系里听韩教授的论文辅导课而躺在宿舍里看书,但我还是去了。这就错了第一步。当韩教授宣布一会儿霍金斯博士有可能要来系里看望大家,我本应该拔脚就走但我没走,于是又错了第二步。

正因为我一错再错,发生后来的事也就在所难免了。

在那个下午,当韩教授在黑板上一丝不苟地写完最后一个数学符号时对大家说,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一会儿,霍金斯博士准备来咱们系看一看,这可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啊。于是,大家有的兴奋,有的打哈欠,有的忙着准备问题好当面向霍金斯博士请教,还有两个农村学生从没离这样近看见过外国人,竟然一下紧张起来,韩教授显得有些得意,似乎这位即将出场的霍金斯博士与他有什么特殊关系。我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破例穿了身铁灰色西装,脖子上还系了根两指多宽的杏黄色领带。他说,霍金斯博士在计算数学方面很有建树,他明天就要回国去了,听说大家在搞这方面的论文题目,就决定来跟大家交流一下。但韩教授立刻又说,当然,霍金斯博士这样说只是客气,人家一个在国际学术界很有威望的学者,和几个本科生有什么好交流的?

然后,韩教授就又说,所以大家不要不知深浅,更不要忘乎所以。

他说这话时,还有意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我心里好笑。我觉得韩教授的形象就像他胸前的那根小领带,杏黄色。

在那个下午,当霍金斯博士走进来时我并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地方。我觉得他那颗头颅上所有的东西除去色泽和我们中国人有些区别,大致的形状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我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我看见在霍金斯的身边,正站着倪莎。倪莎正在为霍金斯博士和韩教授两个人做着介绍。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用尽全身的气力把呼吸调整均匀。

倪莎穿了一件很有中国特色的改良夹克,天蓝色纱巾,紧身裤完全忠实下体的本来面目,认真而且本分地包在腿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矜持高雅的俗气。我突然发现这个倪莎确实很俗气。我侧眼看着她,怎么看怎么像个富豪商贾的二房姨太太。倪莎一转脸也看见我。她瞪起两眼使劲眨了眨,脸腾地一下红起来。她这种表情曾经令我陶然心猿意马狂奔,过去我们在一起时,她稍一激动就会这样。那时常常令我激动不已。

我笑了一笑,很大方地走过去说,你还没走呢?她警惕地看着我,嗅着我话里的味道。

这时我已来到她的面前,很潇洒地伸出手。她以为我要和她握手,刚刚伸出手,我的手已经落在自己头上不紧不慢地挠着头发,我又说,还赖在我们中国哪?

韩教授在一旁阴着脸提醒我,注意礼貌,这可是霍金斯博士的翻译。

我转身冷笑着对韩教授说,你仔细看看她是谁,你应该认识她嘛,她是歪语系的学生嘛,上泛读课时,你应该还教过她们专业歪语呢嘛!

韩教授的脸已经气成胸前领带的颜色。他连忙走过去,对那个正等着倪莎翻译的霍金斯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正在为学生答疑,还请……请霍金斯博士多指教。

然后又示意倪莎,请她翻译。

我说,韩教授,你不是精通德语英语法语日语希伯来语吗,你用翻译干什么?

韩教授正色说,外交场合,使用本国语言是一种礼节。

我笑了。韩教授紧张地盯着我的嘴。但这一次,我没有说话。

韩教授走近我,恶狠狠地把脸歪过来又正过去地拧了几下,然后压低嗓子说,你,你要注意国际影响,让人家回去,怎么说咱们的学校?

我对他说,你歇歇吧,我看你累。他眨眨眼,你,什么意思?

我扭头问倪莎,我没有不好的意思吧?

这时,倪莎的眼里已经转动出美丽的泪花。我知道,这种时候无论我问她什么,都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霍金斯博士在一旁看着我和韩教授一人一句地矫情,觉得挺有趣,以为我们在讨论学术问题。但过了一会儿,他大概觉出有些不对劲了,于是走过来用英语对韩教授说,他和她,过去是情人,他们可能对某些问题的看法不太一致,是不是可以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单独谈一谈?

我的英语还算过得去,霍金斯的话我全听懂了。我感到很意外,没想到这个大胡子博士果然身手不凡,没多大工夫就全给他看明白了。

于是,我笑着也用英语对他说,您错了霍同志。

韩教授立刻气急败坏地扑过来说,你……你怎么叫人家霍金斯博士同志?

我说,那应该叫什么?

韩教授说,人家不是同志,是先生!

我说,到我们国家叫同志亲近,等到了他们国家,他再叫我先生。

霍金斯博士立刻在一边哈哈大笑起来,他连声说,这样好这样好,在你们中国,同志是一种很亲切的称呼,我喜欢别人这样叫我。

我这才又接着说,您刚才说错了霍同志,我跟您这位女翻译既不是同学也不是恋人,更不是情人,她是她我是我,风马牛不相及,您明白吗?

我伸出两手一起摆着,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霍同志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那眼神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他说,你说话非常有趣。

我笑笑说,等您下次来吧,有时间咱再细聊,那您就会觉得我更有趣啦。

霍金斯说一定,一定,然后叉转身对倪莎说,你的这位朋友很有个性,他在学术上也一定会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作为一个数学家,他将来会很有前途。

我立刻用流利的英语对他说,谢谢您的鼓励,不过将来是不是当数学家,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呢,这种工作不受人待见,挣钱又少,比那些搞外贸倒腾买卖的差远了。我说,我后半辈子要是真当了数学家,恐怕连老婆都讨不上。

我故意不说妻子或夫人,而是用洋泾浜英语说成老婆。

霍同志皱皱眉问,什么是……老婆?

我说,老婆应该近似于夫人,或者说,约等于夫人。

我说,在我们中国,虽然老婆和夫人都具有妻子的功能.但老婆又有大老婆和小老婆之分,大老婆就等于夫人,小老婆则不然,小老婆是个很不值钱的职称。

我一边向霍金斯解释得滔滔不绝振振有词,一边朝旁边狠狠地瞄了一眼。

霍同志忽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了我叫什么名字。

霍同志笑着说,你很有幽默感。然后又说,数学不仅是一门科学,其实也是一种艺术,一个真正的数学家应该具备的素质,也包括幽默感。

我笑了。我笑得很苦。

我说,霍同志,大概您自己都不太了解吧,在你们美国的数学系大学生里,现在兴起一股时髦,都对五颜六色的幽默发生了兴趣,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不知道?那就请您的翻译同志给解释一下吧,她应该最清楚。

我边说着边回过头,冲倪莎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我说,倪同志,请你说说吧?

倪莎这时已经难堪得一塌糊涂,她走过去对霍金斯博士咕噜了几句,我没有听懂。然后,她又回头对我说,咱们到那边去吧,我和你谈一谈。

我说,谈什么,现在什么都没有必要谈了。

倪莎一脸恳求地凑过来,伸手要拉我。我很礼貌很风雅地把她的手推开了。我的动作幅度从表面看很小,但只有倪莎清楚我用了多大的劲儿。

我说,请注意国际影响,我们国家一向是礼仪之邦,讲的是男女授受不亲,跟你们香港不一样,即使将来香港回归了五十年之内也不会一样。

我这样说完扭头就走,没走出几步又站住,回头看着倪莎压低声音说,你看你这身打扮,十足的小老婆,你这种人也只配给个半大老头当小老婆。

我的声音又低又狠,我还想给她留点情面。

倪莎这时已僵成一具精致的蜡人。我看着她,忽然感到很开心,开心得心里淌出血来。就在我转身一瞬,才看见了旁边的韩教授。韩教授这时已经气惨了。

他站在那里,气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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