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皇帝这才在书桌前坐了下来，看着林芙蓉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递过帕子道：“快把脸擦一擦吧。真是个爱哭鬼！”
林芙蓉没接过他的帕子，只用手背胡乱地把眼泪抹干，躬身道：“今日之事，多谢皇上……”
“行了行了，我是看你可怜才帮你的。”皇帝冷冷地打断她。
皇帝心里早就融化了，面上仍是装成无所谓的样子。
他招手让林芙蓉过来，道：“你来写几个字吧。”
“写什么字？”林芙蓉不解。
“早听说你爹是书法名家，国学大儒，也不知道你的字又是如何？反正这会子无事，我倒要见识见识。”
她犹豫提笔，想了一会，便写下了一首东坡的名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皇帝皱眉看了一会，笑道：“诗是好诗，但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心境呢？路长人困蹇驴嘶？你才没入宫几日，就累成了蹇驴？是宫里待你不好吗？”
“奴婢只是写着玩的，并无自喻之意。”
皇帝又道：“不过，你还是林大学士的女儿，这个字也拿得出手？”
他是在嘲笑她的字丑。
林芙蓉有些羞愧，但不得不承认：“奴婢的字普通之极，的确没有继承爹爹的分毫。不过奴婢妹妹的字娟秀绮丽，比我强得多。”
“你还有妹妹？”
她点点头。
她爹林渊仲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都是掌上明珠。
但是林渊仲并不重男轻女，对女儿一样教学问，让她们读书。所以她们都成了饱读诗书的名门闺秀。
皇帝笑道：“我一直都想要有个嫡亲的妹妹，可惜没有。只有一个弟弟。”
林芙蓉想，他口中的弟弟，一定就是指的太后与自己提过荣亲王了。还听说宫里有个景云公主，只不过并非太后所出，与皇帝隔着一层罢了。
两人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笑声：“哥，你编排我什么呢？怎么，嫌弃我这个弟弟了？”
皇帝一见来人，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原来正是荣亲王。
荣亲王和皇帝是一母同胞，两人一起长大，兄弟几乎是亲密无间的。这几年，皇帝将荣亲王派到地方去历练，他也没有辜负期望，政绩很好。皇帝便将他调了回来，做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一回京就来宫里了。
林芙蓉看着荣亲王，毕竟是一母同胎，和皇帝长得真像，但比皇帝更年轻。他虽不如皇帝俊俏，但是看着更温和亲近。
兄弟俩感情太好，也不拘礼，说话也很随意。
兴高采烈地聊了半天，荣亲王又看向身边的林芙蓉，笑侃道：“哥，你书房里怎么找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林芙蓉也笑了，弯腰行了礼：“给荣亲王请安。”
皇帝向荣亲王介绍：“这是林渊仲的女儿，母后召进宫来做女官的。”
荣亲王朝她爽朗一笑，道：“快免礼。我最烦这些客套礼节，你可别拘束。”
这倒是个亲切的王爷。
荣亲王走到书桌前，看到了她方才写的那幅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毫不掩饰满眼的嘲弄之意，朝皇帝道：“这字，不会是就这姑娘写的吧？”说着指了指林芙蓉。
皇帝也笑了，点头说是。
林芙蓉脸憋得通红，一下子羞愧得无地自容，这次真算是把自己爹爹的脸面当着他们皇家人丢光了。
他们俩又一块儿嘲弄她的“大作”。
这要不是在皇宫，她早就摔门而去了！谁规定爹是书法家，女儿就必须写得一手好字？皇帝就知道让她出丑！现在还幸灾乐祸！
林芙蓉向皇帝投去了一个怨恨的小眼神，皇帝笑着耸了耸肩，表示并不是有意的。
荣亲王好半天才止住笑，又道：“对了，哥，听说明日沈珍要回京了？”
提到沈珍，皇帝想起她说过沈珍是她的故人，暗暗好奇，于是状似不经意瞟了她一眼，果然，她一听到沈珍的名字，就显得有点紧张。
荣亲王又道：“沈珍可谓在北方战功赫赫，这次回京哥是不是要好好赏他？”
皇帝沉吟片刻，道：“赏一定是要重赏的。不过具体如何，我还要和宰相商量商量。”
荣亲王笑道：“听说沈珍还没有娶亲，边界苦寒，寂寞难耐，不如皇上赐个美人给他。”
皇帝听了这话，便细细去看林芙蓉的脸色。
她其实一直在冒虚汗，见皇帝在看自己，只是努力装作云淡风清的样子。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会考虑的。”皇帝似乎有些咬牙地道。
兄弟俩又聊了几句，荣亲王就说要去给太后请安，就告辞走了。
林芙蓉心中七上八下的，感觉有些不对劲。
皇帝不知怎么，突然暴躁起来，不见刚才的温和之色。他冷冷地问她：“林芙蓉，不如朕将你赏给沈珍如何？”
心跳突然停了一下。
她喜欢沈珍吗？
林芙蓉扪心自问，曾经的的确确是喜欢的。
年少时的朝夕相对，两心相知，是那样难以忘怀，那样单纯美好。
可是已经多年未见，当年的记忆已逐渐模糊，她都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儿了。
见她犹豫不开口，皇帝更认定了自己的假设，觉得她肯定对沈珍有意思。
没来由地，心中竟然一片失落茫然，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林芙蓉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害怕：“皇上，您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见他穷追不舍，只好马虎答道：“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皇上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
“刚才荣亲王的话你也听见了，怎么，你不愿意？”皇帝的声音好像从天外飘来一样，让她有种恍惚之感。
但是她马上意识到这是个严惩的问题，慌忙回道：“不不，奴婢不能嫁给他，我爹是不会同意的。”
原来只是因为她爹反对？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她爹，她想嫁给他？皇帝脑中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
皇帝一步步靠近她，她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了角落里。
他的脸，他的气息，他的眼神，他的一切都如此靠近。林芙蓉有些心慌意乱，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奴婢惹您生气了？”
他没说什么，却突然地，吻了上来。
这是什么情况？
林芙蓉心急，想用手推开他，却不料他力气太大，她挣脱不得。
眼看他就要将舌头探进来，再顾不得许多，她心一横，便咬了下去。
他吃痛，嘴中流出了血，这才放开她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她连忙拿出帕子，去擦他嘴角的血迹。
其实并没有出多少血，她劲儿小，连伤都不太算得上。
但是人家可是皇帝。就算芝麻大点的小伤也足够叫她喝一壶了。
可是，是他没有缘由要强吻她啊，她为什么还要请罪认错？
脑子里一片茫然，她像是本能地缓缓跪下，机械地道：“请皇上恕罪。”
“死丫头！你真下得了狠手！你可知伤了我是死罪？”他指着她怒骂道。
皇帝生气，他这辈子还从未被女人咬过！
而且还是个美人，让他堂堂一个皇帝面子往哪搁！只能出言吓唬吓唬她，勉强挽回一些尊严。
她怕死，抬头瞪着一双小鹿般无辜的眼睛，委屈巴巴道：“可是是你突然，突然那个的啊。”
“你还敢顶嘴？这宫里头的女人，都是朕的女人，你也不例外！”皇帝平日里“我”字说惯了，此时用了“朕”的自称，更加加强语气。
她不敢再犟，只好低下头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