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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故乡篇:生命的祈福

清晨时分,躺在床上的我还未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时,便依稀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传来,顺着屋檐刷刷流下来的雨滴似乎滑过玻璃之后飘落到地面的声音是那么清脆,听上去还真与踢踏舞那欢快节奏有几分相似之处,也许由于那厚重的乌云已将湛蓝天空和刚升起的旭日全部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缘故吧,再加上深色窗帘的阻隔,使我这间原本就背光的小小卧室更显得更加黯淡无光阴冷潮湿了,在这种郁闷的气氛里不禁会让人产生出一种昏昏欲睡与困顿萎靡的情绪,但我仍然强忍住难以阻挡的睡意侧头瞟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指针,此时已经早晨七点多了,所以便不想再放纵自己这么慵懒地继续睡下去了,可转念一想,在这样阴雨绵绵的日子里,像我这样无事可做的人起床之后又能做些什么呢?无非是性意阑珊地干坐着度过这百无聊赖的一天罢了,想到此,决定还是安安静静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比较好。于是,索性就把放在枕头旁边的mp3伸出手拿过来然后戴上耳机开始一首接一首听里面所保存的音乐…

我喜欢游移在不同风格的音乐旋律中胡思乱想,就像一只自由自在翱翔于天际的候鸟,随着歌曲中那些抽象的画面随心所欲飞翔…其实,能在这样一个乌云遮日的雨晨心无旁骛地听几首自己平常所钟爱的音乐作品,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呢?从那包含着人世间诸多爱恨情愁的音符中寻找一些写作的灵感仿佛比较容易些;就在我全身心陶醉其中之时,恰好mp3里响起了一首充满浓浓思乡之情的草原民歌,这是在草原上流传久远的古老歌谣叫做《鸿雁》,几乎所有牧民都会演唱这首苍凉伤感的歌曲,而且据我所知,每位从草原走出去的蒙古族歌者都对它情有独钟,每逢登台演出时差不多必唱此歌。依我个人看来,这首歌它所要表达的意境是如此这般:一位阔别草原故乡多年的游子,在千里之外举目无亲的异地他乡深深思念家人的同时,还想象自己能够像天边北归的一排排大雁回到家乡与亲朋好友推杯换盏、歌舞升平地共度美好时光。即便这首歌已反复聆听过无数遍,但每一次都会有种不由自主想要流泪的冲动在心中涌起,也许是略带伤感的旋律与歌词体现出来的那份深入骨髓的思乡之情能轻而易举打动人心吧…随之,眼前便会浮现出草原故乡那片清澈如海的蓝色天空,以及缓缓游移在上面仿佛朵朵正在绽放的雪莲花似的白云,还有下面那条一直延伸至地平线边缘,日夜不停在碧绿青草上流淌着的清清河水,它如同妙龄少女系在腰间的长长绸带,给辽阔无垠的绿色牧场增添了几分妖娆与妩媚,而这一切美轮美奂的精致犹如色彩鲜明的油画不断在我意念中闪现。

而此刻,那悠扬厚重的沧桑之音继续萦绕于耳畔,每一个深情的音符仿佛是在传递着远行孩儿对草原额吉浓厚低沉的思念。它也让我又一次沉浸在对天堂故乡的深深怀念之中…我就这样静静聆听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发觉从眼角流出的几滴泪珠,早已不知不觉滑过一侧脸颊将枕巾都浸湿了。此时,脑际忽然出现了一个的闪念,这首歌是不是以某种特殊的方式隐隐暗示着已经离开苍茫草原许久的我,应该回去了呢?那音律忧伤的歌声仍旧如泣如诉地倾诉着,使我惆怅满腹的内心更加难以平复,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像某些容易多愁善感的诗人或作家那样,对于故乡是那么眷恋,甚至可以用无以复加的词汇随意发泄藏匿于内心深处的想念,但是这一次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也是个难拒世俗的凡人罢了。为了使起伏不定的心绪能够尽快恢复正常,我只好强迫自己尽可能放松神经安静地闭目养神,然而,歌曲里面偶然出现的一句歌词反而让我突然想起今日不是故乡一年一度祭祀敖包祈福求雨的圣神日子,对啊,每逢农历五月份便是父老乡亲们祭祀敖包求雨的良辰吉日,欢喜之余,我不禁暗自感慨起来:“我说呢,今天这么早就下起雨来了呢?原来今天是祭祀敖包的日子啊,我还纳闷好端端的怎么会下雨?昨晚天气预报员明明说这两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难怪呢!”既然说到了我们草原上的祭敖包仪式,那就不妨向各位略作一下介绍吧。

在我的故乡,每年农历五月十三这一天迎着刚初升的血色朝阳,生活在辽阔草原上的每一位蒙古牧民总会拿着各自早已精心准备妥当的祭品成群结队上敖包山祭祀敖包,对祖祖辈辈依存这片草原的人们而言,祭敖包是一年当中具有非常重要意义的祭祀活动,它不单单是一次纯粹的祈福求雨仪式,更是一种带有美好期盼与憧憬的梦想!我在看来,就像敬爱母亲一样深情依靠并守护着这片浩瀚无边草原的蒙古民族,将每年的祭祀敖包仪式看作是灵魂与长生天之间进行身形合一亲密交流的神圣时刻,每个人毋庸置疑地相信他们永远所敬畏着的长生天,此时此刻会静静聆听他们的心灵之语。于是,他们就像世上所有最虔诚的信徒那样,谦卑地在神灵面前把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毫无保留倾诉出来,当你看到这样一幅圣洁庄严的画面时,自然会在心里不由自主涌起一股肃然起敬的感觉。起初,敖包只是从草原骑马走过的人们为了给后来者辨别方向用石头堆砌而成的一种记号罢了,但不知从何时起,石堆慢慢演变为不可忽视的信仰了;而我们蒙古族的草原牧民不约而同都会在农历五月十三号这一天举行祭敖包仪式,而且这天不管谁家里发生何种意外或者变故?都不会因此而改变祭祀的日期和时间,大家仍然会怀着一颗纯洁虔诚的心,来到敖包山的脚下顶礼膜拜;或许,人们都愿意始终相信无所不能的长生天肯定会在今天能将最丰盛美丽的一切恩典赐予他们吧…

今年的祭祀仪式听说是由一位在当地庙宇中潜心修行虔诚信仰佛教并通晓各种经文的年轻活佛主持的,而在以前应该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带领大家进行祭祀仪式的;在我的无限幻想当中,应该是在火红旭日完全升起之前,当那位神情庄重的主持喇嘛口中念念有词且手拿佛珠绕着敖包缓缓步行开始诵经时,站在不远处的牧民们也将跟着他向敖包纷纷献上洁白的哈达与奶食,他们一个个肃然起敬,仿佛古时候听到出征号角立刻就要奔赴遥远战场的勇士,每张暗褐色的脸庞无不洋溢着难以用语言和文字所能表达的那种自豪与荣耀!据说,很久以前的萨满法师推算出女人身上有不洁净的污秽之物,会将圣洁的敖包山玷污,所以,敖包山是女性永远禁足之地,以至于这个毫无科学证明的习俗沿袭至今。这在大多数现代人眼中是一种带有性别歧视意味的陈规陋习,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胆敢冲破此项规矩。可另一方面,随着旅游观光事业的蓬勃发展,有许多来自外地的女游客会上到敖包山与它零距离接触,她们不仅对着敖包静默祈福,还会用相机随心所欲地拍照留念,对此现象,现今的牧民们并不刻意去阻止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违反禁忌,可能他们觉得从远方到来的人们根本就不属于草原,因此,也就不用强迫人家遵守我们的清规戒律啦。当主持仪式的喇嘛绕着敖包山一口气念完那坑长的祈求平安幸福、国泰民安、水草丰美、五畜兴旺的祈福经文,再虔诚地向长生天献上纯洁**与奶食的那一刻,紧随他身后仰望着敖包山的男人们,则会纷纷效仿那位喇嘛活佛的一举一动,抑或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认为只有将自己全部身心从红尘之中剥离并交付上天的得道高僧,才有资格替一生都在与命运进行较量的凡夫俗子们祈求长生天给予的恩赐吧…当然,对身为曾经以千军万马征服过大半个地球版图的伟大领袖成吉思汗的子孙后裔而言,能够得到长生天的保佑和眷顾是何等的荣耀啊!这是每个蒙古儿女终生梦寐以求的夙愿,并且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仰,如果有了这样的祝福还意味着不论离开这里身处哪里,都能获得那份从草原深处传出来的,犹如母亲时刻牵挂孩子时暗暗祈祷的祝愿。

有一天当你有机会来到草原,一定也会被这里每个角落所蕴含着的,鲜活顽强的生命气息深深吸引与感动;在那风和日丽鸟儿吟唱动听歌谣的清晨中,晴空万里的碧蓝天际像一湾深邃无波的湖水悬浮于人手无法触及的遥远苍穹之上,它虽然有着海洋般蔚蓝色外表,但看上去是那么的平淡无奇,并不像真正波涛汹涌的海水那般跌宕起伏、变幻莫测;要是能心平静气地抬头仰望一会儿被朝霞染红的天边,所有俗事杂念都会悄然消失的。在我的印象中,夏季的湛蓝晴空有时会像一位慈祥父亲那双充满怜爱与关注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关于草原的一切,即使风雨有时会将他的视线遮蔽,当你每天迎着一轮红彤彤的晨曦拉开窗帘的刹那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长满了数以万计青翠绿草的硕大地毯铺展开来,它仿佛没有明显的边界,一直延伸至山的那头,当然茂密的草丛之中不乏星星点点、隐隐约约的各色野花在时不时掠过的微风中快乐地卖弄风姿,如果再加上些许的淡淡薄雾的话,那种虚无缥缈的浪漫情调会让挂着露珠的小小草儿在灿烂艳阳里显得愈加晶莹剔透,而它所散发出来的五彩光芒恰似一道道璀璨钻石之光!前一夜被雨水浸透得淋漓尽致的大地,这时虽已满是泥泞沼泽,但仍会向四处播撒它特有的清香,而从西南方向拂过来的微微清风,则会把迷人芬芳传递到草原的漫山遍野…眺望远方,一方平坦草甸上缓慢游移着的那片略微带点花纹的乳白色是牧民最钟爱的洁白羊群,它们就像是从很高很高的悬崖峭壁上不小心滚落下来的一颗颗闪耀珍珠点缀在原野之中;旁边盘踞着正悠哉享受和煦阳光轻抚的一群与牧民形影不离的骏马和安然低头吃着青草的牛儿们,这些在草原上友好相处了千万年之久的好伙伴们悠闲自得地分享着食物,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打扰彼此平静安逸的生活。

我想只有全能的造物之主才会有如此伟大的灵感与创造力,能将这几种毫不相干的生命融合在一起,使之成为一幅无与伦比、令人惊叹的神奇画卷恩赐给我们蒙古民族!所以说,蒙古人最为珍惜与爱护的便是这片让他们世代繁衍生息、安居乐业、赖以生存的天堂草原…于是,他们每年才会带着新鲜的羊肉和美味奶食,还有醇香的烈酒以及纯洁的哈达,来到敖包山把自己那份最真切的敬畏之意,毕恭毕敬地敬献给主宰世间万物的长生天;草原上还流传着这样一个寓言,如果在祭敖包祀仪式还未完毕之前就能下起一场酣畅淋漓的倾盆大雨,那么,这就预示着长生天不仅接纳了儿女们的虔诚祷告,还听到了他们祈求的所有美好愿望,这样就代表着今年必定是个风调雨顺、吉祥如意的一年。但要是祭祀仪式进行完了以后很长时间依然没有滴雨未下的话,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在祭祀过程中某些人龌龊可耻的行为触怒了长生天,因此,这就预示着令人忐忑的不祥之兆,,这或许是人们在渴望喜悦的同时掺杂的一种复杂心情吧…

随着时代不断发展与进步,草原牧民的物质生活与精神思想也如同其它发达地区的人们一样,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和演进,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不想再像父辈那样,继续过那种随草而居、靠天生存的原始游牧生活了,甚至宁愿摈弃一些本真的东西跟着千变万化的时尚潮流而动,只想尽快去适应所谓的现代文明生活;于是在这样的欲望之下,一座又一座装饰富丽堂皇的的砖瓦房在无边草原耸立起来,代替了着有千年古老历史的白色蒙古包和低矮简陋的土坯房,还随处可见像蜘蛛网似的高压电线杆,让曾经每天晚上都要在昏暗的烛光下度过漫漫长夜的牧民们,可以在明亮清透的节能灯下,享受全家人其乐融融围坐在一起看电视或者谈天说地聊家常的温馨气氛。仔细琢磨一下,其实这些都是无可厚非且理所应当的人生需要,就像现如今的牧民们都由原来的骑着马放牧改成了摩托车或者电动车,经济不错的人家还购置了比较高档的私家车一样!平常的业余生活也不像过去那般枯燥单调了,由于近些年来通讯技术迅猛发展,丰富多彩的电视节目和小巧灵便的智能手机以及能与外界互联的电脑网络,也逐渐融入到了草原牧民的日常生活当中,让他们从原来那种相对封闭落后的原始状态踏进了现代社会,也使某些先进科学知识慢慢渗透到了牧民的思维观念之中;而草原新一代的年轻人,更是不愿意重复父辈们过去那种看似与世无争的安逸、自由、随性生活,他们无不期盼着某一天走出故乡,到外面更广阔的花花世界去开开眼界,像城里人那样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来。于是,便急不可耐地扑扇着尚未丰满坚实的稚嫩羽翼匆匆飞向朝思暮想的繁华大城市,尽情领略一下平时只能在电视里见到的霓虹闪烁、歌舞升平的都市热闹景象,好好见识见识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大街小巷与高耸林立的高楼大厦;起初,他们也许真的很想用自己在城里学到的文化知识与谋生技术,超前的先进思维理念,打拼出与祖先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游牧民族的后裔,并不是一群只会老天生存的原始野蛮人,他们现在同样是生活于文明时代的人了,可有时现实与梦想的差距不只是几厘米而已。

有的时候,我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这些背井离乡在外拼命追求理想的蒙古人,有点像跟随我们的圣主成吉思汗开疆辟土扩展自己领地的数万名所向无敌的铁骑勇士!那时,他们是用刀剑战马来完成宏伟梦想,而今我们的年轻人则是用智慧和勤奋让世界认同和称赞;使那些轻视和小瞧过游牧民族的鼠目寸光之辈,意识到自己原来的认知是多么狭隘与愚蠢。无论那些远离故土的人们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也不管他们曾经怀揣各种梦想与抱负离开草原怀抱而现在变成何种模样?我相信,最终有一天他们还会重新回到魂牵梦绕的草原故乡,因为,只有这片辽阔无垠的苍茫草原才能够像母亲一般,包容儿女们一切无法言说的苦痛喜乐!并且,会腾出一小块能安放那疲惫不堪灵魂的空间…漂泊多年、历经坎坷的游子们终于可以心满愿足地彻底放下戒备安然入睡了,他们那颗只属于蒙古民族的圣洁心灵,还是会引领着他们回到出生的地方,这些游历远方的赤子们仍然会在第一时间来到神圣崇高的敖包山,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满怀深情地放到上面,以一颗真正蒙古人最虔诚的心,告诉长生天,他漂流在外的孩子又回到了他的怀抱。每个清晨与幕晚,草原上的各家各户人家烟囱里,总会升起一缕直达云天的炊烟,那是女主人在煮早茶和做晚饭的标志,如果你路径某户草原人家,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额吉,站在门前用手挡着光线遥望远方,那她一定是在热切盼望着远行的儿女们早日回来呢,她是不是犹如屹立在山峰上的那座敖包山,永远守护着草原并为迷路的人们,用自己的身体点起一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呢?要是她见到你肯定会热情地招呼你这位来自远方的客人进屋子里喝一碗香喷喷的奶茶,然后温柔缓慢地向你讲述那草原故乡和关于那座圣洁敖包山的点点滴滴…窗户外面下着的雨渐渐停了,我想此刻正在草原故乡举行的祭祀敖包仪式也该结束了吧,不知道长生天今年是否将牧民所期许的愿望接纳了没有?据我看来,应该会接纳吧,因为,今天下得这场雨特别畅快,因此我们所许的愿望最后能不能实现,那些祭祀敖包的人们,都会真心实意许下一个美好的愿望吧,只因今天是长生天倾听儿女诉说内心梦想并赐予他们幸福的吉祥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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