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前，金一航的爸爸发朋友圈，说自己从教十几年，从没有受到过家长的责难，而这一天却活成狗样，对着家长九十度鞠躬作揖十几次。
金一航的爸爸开了一家培训机构，主要负责小学、初中的学业辅导。培训机构规模算不上大，但一个人总是忙不过来的，因此也招聘了几个辅导老师。这次他发这样的感慨，我猜肯定是碰上了“教学事故”之类的吧？
今天正好金一航爸爸来学校帮忙，我就问起他之前朋友圈提到的那件事是怎么回事？处理得如何啦？金一航爸爸无奈地笑笑，那笑容看起来非常苦涩。
“谢老师，真是一言难尽呐！”金爸爸叹了口气，眼神恍惚，似乎在回想那令人难堪的场景。
“你说说看。”我更加好奇。
金一航爸爸回过神来，笑笑说：“现在这书真是越来越难教，我们培训班前阵子一个辅导老师因为孩子听讲不认真，就在他头上打了一下，结果，家长上门来闹了。”
我不解地问：“你礼也赔了，歉也道了，家长还不肯罢休吗？”
“家长说他们付了钱是让我们来给孩子辅导学习的，可不是让我们来打孩子的。”金一航爸爸脸色发红，情绪有点激动，“可是我们的老师也真不是有意打的孩子，就纯粹是提醒。”
“是的，我能理解。那家长提出什么要求吗？”我又问。
“家长倒是说通了，在费用上我做了点让步，本来事情快要平息了，可是又闹出了点别的事。”金一航爸爸叹了口气，“孩子的叔叔阿姨为孩子鸣不平，上门来堵涉事老师，老师觉得自己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出于自卫，就报了警。这下，矛盾闹大了。”
“啊？”这可真是始料未及。
“现在本来同意和解的家长说必须要有公开的道歉信，还要签署公章，还要当面道歉留下视频证据。”金一航爸爸苦笑道。
“这要求也太苛刻了。”
金一航爸爸点点头：“谁叫我们理亏了呢？这孩子现在金贵着，连碰也不能碰，只能说我们老师爱之深责之切是一厢情愿。”
“是呀。”我也深有同感，虽然我们班级的家长还算明事理，对我苛责不多，但是其他班级也没少听过类似的传闻。
“老师就是弱势群体，我们培训机构的讨口饭吃不容易，你们体制内的上纲上线也不好过。”金一航爸爸又说。
我点点头。
“一个孩子六七个大人宠着，他们都上天了，我们老师们也得像菩萨似的供着。”金一航爸爸虽然说得很轻松，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沉重。
现在的孩子真是被宠坏了，在家里几乎是说一不二，大人恨不得满足孩子的所有要求。所以老师管教熊孩子，也绝对是“危险”行为。
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现运动会入场式表演前的那一幕，也算是刷新了我对“疼爱”的认识。
教室里闹哄哄的，妈妈们都在给孩子化了妆，叶当却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一反常态的安静。
“你咋啦？”我走过去问。
“肚子疼。”叶当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赶紧向他妈妈打听情况，他妈妈正在帮着给其他孩子化妆，回答我说：“早上起来就说头晕没力气，现在又说肚子痛。”
“那怎么办，等下要表演，之后还有比赛项目。”我有些担心，以为又是发烧感冒的。
“没事的，让他休息下会好的吧？实在不行，表演结束我带他去看看。”叶当妈妈的脸上波澜不惊。
这时候章嘉嘉妈妈伸过头来说：“别不是中暑啦！要不我帮他捏捏。”
“中暑？不会吧？”叶当妈妈有些愕然。这时候叶当跑过来抱着妈妈撒娇，章嘉嘉妈妈说：“我捏两下看看红不红就知道。”
叶当妈妈面露犹豫之色，为难地说：“我们家从没刮过痧。”
章嘉嘉妈妈是个急性子，连忙说：“刮痧又刮不坏。”说着就伸手捏叶当的肩颈窝。
叶当妈妈一闪身走开了，留下叶当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叫喊。
“我又没使劲，你干嘛喊那么响？”章嘉嘉妈妈笑着打趣他。
“疼死啦！你要谋杀我吗？”叶当沉着脸拼命挣扎，“你这个坏人，坏人！”
章嘉嘉妈妈不以为意，只是说：“你们看，这皮肤上全是红痧，是中暑了。”
叶当拼命拍打章嘉嘉妈妈的手，歇斯底里地喊着：“你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他的脸色发红，眼角含着泪，看起来似乎有天大的委屈。
“叶当，章嘉嘉妈妈是在帮你。”我赶紧喝止他，年纪也不小了，不能不分好歹。
叶当却毫不领情，又踢又扭：“我不要她帮，她这是要杀了我。”
旁边的妈妈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住：“你中暑了，再捏两下就好。”
“我不，我不……啊……妈呀……”又是一阵尖利的叫嚷，听起来像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大家都快按不住他了，这时候有妈妈问：“叶当妈妈呢？刚才还在这里的呢？怎么一转身人不见了？”
我也很纳闷，叶当妈妈人呢？这时候她不是最应该站在儿子身边做做帮手吗？我举目四望，看到叶当妈妈朝我们这里走来，大概是听到了我们在找她，或是儿子的叫喊让她听不下去了。
叶当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又哭又嚷，还使劲拍打妈妈。叶当妈妈的眼圈红红的，怜爱地看着儿子。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他妈妈刚刚是躲着不敢看儿子被刮痧的样子，这不是一般地疼孩子啊？估计从未舍得让孩子受一点皮肉之苦吧？父母疼爱孩子的程度大概只有我想不到，没有家长达不到。
我有些后怕，自己往日里对孩子严厉斥责，偶尔在他们屁股、手心打上几下，是不是也过分了？家长得知自己的孩子挨了训斥，是不是也心如刀绞？不找我麻烦是不是碍于我是孩子班主任，还得继续在班级里学习？
我想到自己的孩子，顿时有些惴惴不安，人家养孩子那才叫养孩子，我养女儿却是照猪养的，打骂是家常便饭，总觉得小孩子不批评不敲打长不了记性。我回家跟老公聊起这事，老公说：“我们确实对女儿太严苛了，希望她别记我们的仇，另外，做老师也是高危职业，你得悠着点，别对每个孩子都恨铁不成钢的，也许有些家长没打算让孩子成钢呢！”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