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你一样被过去的事情牵绊着,一丝一毫都不敢忘。”南宫昭雪暗暗蹙眉:“余亦身上的那道红疤今生都消不掉,那是你和我的罪过。”
“是。”
她们不可否认,那是彼此的罪过。”印刻在旁人身上的罪过。
澹台凤歌与宇文清辉坐在后殿的木椅上翻着花绳。前殿是南斗正在吩咐于清江剿灭私军一事。
待他们说完,澹台绿水也从窗外飘回,四下看了看:“余亦还未回来?”
“他去找他的花影妹妹了,怎么会这么快回来?”凤歌嬉笑道:“抱着荷花兴冲冲的跑去凌月阁,还不准我们跟着,当真是和从前师叔一样,整日都独霸着喜欢的人。”
“他与花影也是许久未见了,二人自然舍不得分开,你们多理解一些也不是难事。”
凤歌却笑了:“反正余亦很快就要随我们回去行舟门,多放他几日也不是难事,可对?”
“何人说了余亦要回去行舟门?”夏侯南斗掀了帷幔走来:“凤歌为何要如此说?”
“这是事实啊。”澹台凤歌并未抬首相望灵巧的翻动着手中的花样“余亦本来就是行舟门的门主,他随我们回去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当然不是。”夏侯月婵冒出头来:“按你这么说余亦还是南国的绿绮侯呢,他岂不是应该留在长阳城。”
小凤歌却笑的灿烂,她嗤之以鼻道:“余亦要是想回来他早就回来,我们之前畅游江湖,几次三番路过长阳城,他都没有进来过,此次若不是南斗哥哥你向他求助,我想他一生都不会踏入长阳城半步。”
夏侯月婵更为恼火:“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余亦还厌恶长阳城不成吗?”
“厌恶谈不上,至少我知道他不喜欢这里。”女子强硬又骄傲的扬起头:“你们都十多年不见了,不了解他也是自然,不过没关系,这世上还有行舟门,我们了解他就好。”
“澹台凤歌!”夏侯月婵怒吼道:“我们怎么就不了解他了?!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的不是了,我们又不是不放他去江湖,不过是担心他而已,担心还有错吗?”
“担心?”她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怒意:“你们的担心又算什么?是能代替他难过,还是能让师叔和婶婶活过来?”
众人皆漠然。
“凤歌。”宇文清辉握住她的手,缠绕在手上的花绳就这般松散开来,他沉着眼眸对着盛怒之中的女子摇首。
澹台凤歌却视若无物,仰头对上夏侯月婵同样盛怒娇艳的面容,颇为苦涩的开口:“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咬牙:“这些年……这些年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清楚,小时候的也好,行舟门之中的事情也好,你们没有看到你们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看到了,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不能忘了。你们想让余亦留下来,凭什么?就凭你的担心吗?”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花绳上:“你们以为他会不知道你们的担心吗?你们这份毫无意义的担心除了会成为他的负担,还有什么用?就让他随心所欲的活下不好吗?”
一直沉默的夏侯南斗沉音道:“如果余亦想死,我们也要由着他吗?”
“可他不是还活着吗?他若是想死的话十年前师叔和婶婶离开的时候,他就应该万念俱灰随着他们去了啊,还会活到今天吗?他既然都活到今天了,以他的性子,你们觉得他会舍得你们因他的死而伤心吗?”澹台凤歌视着夏侯月婵如水的双眸:“小时候咱们两个掉到水井里面,大家都怕的很,没人敢救我们,是余亦绑着绳子跳下井来,将我们二人一个一个的抱上去。咱们没事,最后他自己冻坏了,高烧烧了七天八天才好起来,差点丧命。月婵你不记得可我记得。”
她道:“当年汝阳王夺位,南斗哥哥和南山哥哥你们三个人被抓,也是余亦冒死带着你们两个逃出来的。”
凤歌半眯着双眸颇为心酸的颤着声音:“他从小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现在做的这些会伤害自己的事情,说到底就是为了保护咱们。这些事情你们可以忘记,但是我忘不了。”
夏侯月婵侧过脸,掩面道:“可……余亦总要正常起来吧,叔父和婶婶的墓,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这般模样叫谁人放心呢?”
“他如何正常啊?”澹台凤歌站起身手中的花绳掉落而下:“死的是他的爹娘啊,又是为了忠义,为了江山而死,他连一句抱怨都不应该有,他为什么要正常的活着?余亦的人生早就没有办法正常不是吗?”
她问道:“我只问你,若是你站在余亦的角度,你自小那样敬爱自己的爹娘,可爹娘死后他连一句抱怨都不能有,甚至还要对着爹娘的坟墓说,他们是为了忠义而死,是死得其所!!这世上怎么会有死得其所这种事情?!人死了,身为人子还要去墓前说一爹娘的死是应该的吗?”
众人无言。
澹台绿水对宇文清辉道:“你带着凤歌四处玩闹去,有事我会叫你们。”
他颔首,低着头拉过凤歌的手领着她往门外行去,行到一半,他转过头:“我不知道你们夏侯家是怎么想的。但是……乐正一族只剩下余亦一人了,你们就当做积德吧,有时候视而不见并不是坏事。”
他们离去了。
殿中夏侯月婵咬着牙忍着心中的酸涩:“我不知该如何说,可我觉得凤歌说不对。至少……我不认为是对的。”她心下生出难过,转身离去。
晚风似轻哼着歌曲的歌姬,唱着最幽怨的思念曲,想着最心动的梦中人,这样的风婉转悠扬,过竹林而来带着清冽的竹枝香味,有些寒意,却莫名的温和。
“凤歌就是这个性子,她说的话……你,还是莫要放在心上。余亦的事情还是要缓缓行之。”澹台绿水这样劝解道。
夏侯南斗却摇头,伸手去牵她,二人靠在一处:“凤歌的话虽然不是全对,可也有她的道理。”
“那你如今如何想?”
“让他自己决定吧。或者咱们要看看那位百里花影可有这样大的魅力,能解决如今的情况。”说道此处夏侯南斗还是无奈的叹道:“凤歌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什么?”
“余亦舍不得我们难过。”
她潋滟一笑:“是啊,他总归是舍不得我们难过。”
转眼便是子阁升少阁的考试之期,那日余亦一早便提着牛肉和饭食去了凌月阁,而后在凌月阁的廊架下看了一上午的测试。
此番百里花影做了这考官,大有升其为副阁的意思在其中。
“侯爷如此好的雅兴,前来凌月阁赏花吗?”
“如果本侯的花影妹妹也是花的话,那本侯确实是来赏花的。”
主阁在余亦身旁坐下,笑问道:“下官有一事不明,不知……侯爷可否解答?”
“单说无妨。”
“侯爷为行舟门门主,又是盗中之帅,为何从来不为盗帅的冤案平反,又为何这般迷恋花影?”主阁的话很轻,却带着极深的困惑。
“原来主阁大人知道我的身份啊,本侯还以为主阁大人不知呢。”他望着正在方正桌前巡逻的花影的声音:“为什么不平反?不管怎么说本侯也是这南国的常阳侯,若是被旁人知道我与江湖上盛名的行舟门有联系,这有辱皇家脸面的。”小侯爷的睫毛上落了天边最灵巧的灿然:“至于花影妹妹嘛,本侯又是送花,又是等她办完这凌月阁的大小事,又是送她全长阳城女子都在争相模仿的首饰,本侯是什么心思,难道主阁大人还不知道吗?”
瞧着他被揭穿身份后也无半分惊讶的模样,主阁大人深吸了一口气道:“侯爷打算留在长阳城吗?”
“应该不会。”他单手托腮浅笑起来,双眸从未移开过那方红衣曼妙的身影。
“花影应不会放弃长阳之职,凌月阁也有意提携她为副阁。她素来有心气应该不会与侯爷共舞江湖。”
“本侯从未想过要她放弃京中的一切。”他手边正是一小盆盛放清香的茉莉花。
“那……下官倒是不懂了,侯爷不打算留下,也不打算让花影放弃长阳之中的职务,这算是什么意思?”
“就是……本侯会离开,花影会留下。”
“可侯爷……不是喜欢花影吗?”
听着主阁这般堂皇困惑的语调,他终于错开了视线,将目光落在面前的茉莉面前:“本侯也很喜欢这棵茉莉,可以将它折下戴在花影妹妹的云鬓边,也可以将其放在此处盛放清香。喜欢有很多种方式,得到只是其中一种。本侯喜欢花影,所以愿意放她娇艳。”
“或许是下官年老,已经不懂如今的年轻人的喜欢方式。”
话道此处,乐正余亦笑道:“既然主阁大人问了本侯这么多问题,那……本侯可否问主阁大热一个问题?”
“侯爷但问无妨。”
乐正余亦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多有厉色的开口:“既然主阁大人这般明目心慧,想来……也是知道霜钟会刺杀暮太尉一事了?”
一向和蔼温和示人的主阁大人面上也出现了两三分慌乱,只见拳头先是紧扣,而后又匆匆松开:“侯爷到底想说什么?”
“看主阁大人这个模样,本侯便知道自己想的并无错。霜钟会刺杀暮太尉一事,您早就知道了。早在她动手之前。”
“侯爷说此事还有什么意义吗?”他冷笑:“不过是故去的事情。”
“没什么……”乐正余亦的语调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和深深的迷茫:“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主阁大人也认为亲手杀了仇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吗?”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上:“您从前和我爹相识,所以……我想听听您的想法。”
主阁不懂他语调之间的苍凉,只道:“其他的人我不知道,只是……霜钟这件事,手刃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霜钟失去了一切,凌月阁中安稳的生活,还有与凌城的姐弟之情,难道过去比现在还要重要吗?”他当真是不解,索性将自己的困惑尽数说出:如今“凌城知道一切,凌城也在痛苦。善意的谎言虽然很好,可是……骗不了一生啊。这样的虚假美满,我爹也会同意吗?”
“常阳侯……必然不会这样想。”主阁伸手握住余亦的肩头,似长辈般用力的拍下:“你爹说过,这个世上杀人阻止不了悲剧。”
他望着不远处的洁白茉莉,认真,欢然的点头:“嗯,我也是这么认为。”
可主阁又说:“但是,不是人人都和你们乐正一族一样,有一颗那样了不起的心。”
他负手转身而去,再怎样昂首挺胸,也能看出佝偻的模样。余亦想来……主阁如今也有五十一二了,他老了……当年与他一辈的先皇,常阳侯,都已经去了,很快的平阳将军和暮太师被南斗除去,长阳城之中,当年的故人便寥寥可数了。
乐正余亦望着自己身上新做的夏衣,用的最好的料子,绣花也格外精美,比起当年娘亲给爹做的衣裳要精致上许多。穿在余亦的身上也更添了几分魅意卓然,可……还是比不上当年的那份灵巧。
他心里清楚,总是……比不上。
一连三日乐正余亦都在凌月阁等着百里花影,花影这段时日将子阁晋升之事处理的颇为妥当,七月要填补上副阁之位,已算是内定。
天气渐渐的热了,乐正余亦靠在石阶上,手中握着一柄团扇,仰头望着开的正好的栀子,那栀子的味道极浓,夏日又多为闷热,只感觉那栀子的香味似一团云彩牢牢的将他的鼻子堵满,手中的团扇就这么匆匆的扇着。
不远处正在训练子阁的百里花影转头就能瞧见余亦一副快要被太阳烤化的疲倦模样。她觉得有趣,明明那人就坐在阴凉之地,偏偏摆出一副阳光下才有的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