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叶子坠落，仿佛花儿凋谢，仿佛有什么东西褪去了颜色，深深地镶嵌在了心中一个名叫遗憾的相册里。
一个月后。
篮球赛正式开赛了，傅煜泽作为主力打前锋上场，江川却因为没有完全恢复，留在了医院。
今天是他拆石膏的日子，陆瑶陪着他一起坐在医院的处置室内。
她坚持要陪他过来，用那双无法正常行走的腿。她说，她要做这条手臂安然无恙的第一个见证人。
石膏拆掉了，陆江川还有些发怔。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嘱咐他两个月内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他答应了。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处置室干净又静谧，陆江川在应了声“好”后，却恍惚像是听到了篮球场上传来的哨声。
与此同时，傅煜泽艰难地投了一个三分，球没有进，现场一阵唏嘘声。没有陆江川的傅煜泽状态非常差，频频在接球、投球上失利。
今天跟他打配合的前锋虽然在训练时跟他配合过很多次，仍旧无法达到江川跟他的那种默契——陆江川会在最好的时机传球，为他找到投篮最佳的角度。
“哥哥，我知道今天有篮球比赛，但是我只跟老师请了半天假。你替我去看看傅哥哥吧，好吗？”
一直安静的陆瑶抓住了陆江川的手，陆江川知道，陆瑶不是想让他去看傅煜泽，而是知道他渴望去赛场。她想用这种方式，替他说出心底的渴望。
“去看看吧，就算不能参赛，做一个看客也好。”
良久，陆瑶听到江川轻轻说了句：“好。”
陆江川来到比赛现场时，比分已经是35比46，滩头古镇中学落后。傅煜泽一个篮板球被抢断，队友补防，遭到对方两名防守队员的夹击。
陆江川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局势，瞅准一个空挡对代替他上场的另一个前锋吴越遥遥做了一个手势。
卡位，右边。
吴越连忙调整步伐，防守队员接下传球，傅煜泽再次起跳，灌篮，球进了！
“好！”
场外的啦啦队再次兴奋了起来，其实从看到陆江川走进来的那一刻，她们就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上半场比赛结束，比分定格在45比52，古镇中学依然落后。
傅煜泽擦着汗跑下来，显得有些丧气。伸着胳膊给看台上的陆江川递了瓶脉动，又反复盯了一会儿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你不跟我打配合，我就一塌糊涂了，还能用吗？”他揉着他的胳膊。
江川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傅煜泽明白了，有些焦躁地踱了两步。末了猛地一抹额头：“别担心，我跟他们拼了。”
他想替他赢。
傅煜泽懂得陆江川的遗憾，就像陆江川懂傅煜泽的焦躁一样。
“不要着急，二号位和三号位的防守是他们的弱项，抓住这两个突破口。”
教练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有些惋惜地拍了拍陆江川的肩膀。
面前的这两个都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如果陆江川手臂没有受伤，滩头古镇中学和凤阳中学的这一场，一定不会呈现出这样的比分。
下半场的哨声开始了。
傅煜泽好像打了鸡血一般，全场飞奔，奋力反攻。抢断，远投，三分！
“阿泽！你是最帅的！”
“阿泽，抢他，抢他！进球！”
担任啦啦队队长的郭儒雅不止像打了鸡血，更像是刚刚活吃了上百只鸡一般，气势恢宏到无人能及。
凤阳中学的啦啦队也不是好惹的，看到有这么一个大嗓门在，也跟着一通怪嚎。她们的队伍里很多女生都是大嗓门，以至于郭儒雅率领的啦啦队很快败下阵来。
郭儒雅能受得了这个气？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扩音器，刚打开开关，就传出了震慑全场的：来看看啦，全场两块，统统两块。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两块钱你买不了上当，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全场爆笑。
郭儒雅他们家是开两元店的，就这还是她背着她爸爸偷偷“拿”出来的。
“你消停一会儿。”
傅煜泽调整了一下头带，嫌弃地瞥了郭儒雅一眼。
这一眼，却像是给了她莫大的精神支柱。
“阿泽！男神！我永远支持你！”
对方教练喊了暂停。
跟傅煜泽同为前锋的凤阳中学的肖凛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轻蔑地说：“球技上技不如人，改用这种办法找场子了？”
傅煜泽冷笑：“再不如人，也没被人一场断球过三十几次。”
去年的篮球比赛，肖凛被陆江川一连斩断过三十六次球，吃了七次火锅，白皙的脸活生生变成了猪肝色。
“那也不是你，他残了，你就是个废物！”
“你再说一遍！”
傅煜泽单手抓住肖凛的衣领，肖凛摊开双手，贱兮兮地将头伸过去：“你敢打吗？”
在场那么多老师和评委，阿泽这一拳挥过去，后面的比赛就不用参加了。
“傅煜泽，过来。”
许多人都在喊他，傅煜泽也本想就此作罢，未料肖凛的最后一句话更加过分，没人知道他在煜泽耳边说了什么，只看到激动的傅煜泽在他话落后，挥起拳头狠狠打在了肖凛颧骨上。
“你再说一遍！”
“傅煜泽！”
教练和双方队员纷纷跑过去，傅煜泽就是不管不顾地向前冲。
“傅煜泽！再不松手就记你大过一次！”
班主任陈老师气得不轻，眼见着他拽着肖凛不放，只能使出杀手锏。
“我马上给你妈妈打电话你信不信？”
那自然是信的。
给你妈打电话，给你爸打电话，给你全家打电话。是所有尚在校园中的孩子最惧怕的魔咒。
傅煜泽被众人拉到替补席上，前来观赛的校领导都要气疯了。比赛期间打架斗殴，严重影响了滩头古镇中学的优良校风和比赛第二友谊第一的传统精神。即便最终赢了比赛，滩头古镇中学也不光彩。
“把傅煜泽换下来！”
校长一声令下，教练只能把一名替补队员替下傅煜泽。
哨响，比赛再次继续，一连失去两大主力的滩头古镇中学队陷入了更大危机。比分随着时间逐渐被拉大，89比100，89比106，89比109。
冷静以后的傅煜泽将脸深深埋进手掌，他真的不该冲动的。
学校的荣誉，班集体的荣誉，以及他想为陆江川赢回来的比分。
89比115。
“教练，让我上吧。”
不知何时换上了队服的江川站到了教练跟前。
“江川！”傅煜泽叫着他的名字，难掩内心的激动。
“是陆江川吗？”
坐在观众席的滩头古镇中学校友们也重拾起了希望。
陆江川一直是他们心中最强的篮球少年，如果他可以上场，也许滩头古镇中学还有翻盘的机会！
“胡闹！你的胳膊才刚拆掉石膏，这个时候上场，你不想要这条手臂了吗？”
陆江川没有说话，他一直不善言辞，他不知道怎么去跟教练解释自己此时的愧疚。
傅煜泽被罚下场，这场比赛要是输了，更多的埋怨就会落到傅煜泽的身上。他不想让他背负这些，或者说，他想替他背负这些。
“教练，让陆江川去吧，我们相信他！”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余下的附和声也此起彼伏地响起。
“让他去吧！”
“我们相信陆江川！”
“教练，让我去吧。我尽量不用到受伤的手臂。求你了。”
这大概是陆江川第一次说“求”字，少年眼中的果敢，坚定，以及倔强深深刺痛了教练的心。
“你应该知道，现在这种情形，即便你上场了，也不见得能赢。”
“可是教练……”江川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注意不要用全力。”
教练最后的那句话声音并不大，在场的人却全部都听得清清楚楚。
陆江川上场了，上场以后的江川没有急功近利的进攻，反而跟队友配合打起了迂回战。陆江川传球，卡位，过人是把好手，他就利用身体的灵活性，单手带球过人。虚晃一下骗开防守队员，起跳，后仰，一道美妙的弧线，球进了！
陆江川上场以后用尽最大的努力，将比分追成了115比117。
最后一节的比赛只剩下一分钟了。如果这个时候江川投进一个三分，滩头古镇中学就可以赢得这场比赛。
现场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安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紧张而安静地看着那个少年艰难地过球，刘成，吴越等防守队员迅速卡位，再传给江川，江川接球，起跳！
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哨声响起，比赛结束。
滩头古镇中学输了，凤阳中学最终赢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凤阳中学的教练亲自过来拍了拍江川的肩膀。
“你已经尽力了。”
最后那一个三分，江川无法单手完成，只能奋力举起受伤的胳膊。可是手臂才恢复，力度掌控不住，球撞了篮筐，偏了。
“是啊，尽力了。”
滩头古镇中学的教练也走了过来，紧跟着傅煜泽，吴越，刘成，以及所有滩头古镇中学的同学。
“江川，你已经尽力了，比赛很精彩。”
“是啊，江川，你还是我们最强的篮球少年。”
陆江川沉默着，未受伤的手臂不经意地划过眼眶，看似只是一个擦汗的动作。
“谢谢大家。”
他沉声点了下头，站起身，在众人地簇拥下，跟傅煜泽一起坐上了回去的校车。
窗外清风浮动，绿柳成荫，心事重重的两个少年望着外面迅速退去的景致，仿佛叶子坠落，仿佛花儿凋谢，仿佛有什么东西褪去了颜色，深深地镶嵌在了心中一个名叫遗憾的相册里。
“他妹妹是个瘸子，他就折了手臂来陪她，一对残废，多兄妹情深，多感人。别是德国骨科吧？”
“傅煜泽，有些事儿你惦记也没用，就像这场篮球赛，没有他，你能赢吗？”
肖凛今天的话，煜泽并没有打算告诉江川。无论输赢，他都不后悔自己打在对方脸上的拳头。
“江川，再等一年，下一年的篮球比赛，我们一定赢回来！”
傅煜泽紧紧握住了江川的手，陆江川没有说话，回握的力量却同样坚定。
等明年，一定赢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