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这时候小荷回来了：“哥，怎么回事？”
端木清摇了摇头，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
“你别不知道！我要和你比刀工！”老头一拍后腰，拇指使力，手腕轻颤，一团银亮耀于眼前，待银光消失，老头青筋毕现的苍老的右手紧握着一把菜刀。郁闷个天的，这是拍电影啊？都老头了还耍帅。
端木清走出厨房：“老人家，回家吧，我比不过你还不成么？”
“不行！怎么可以不比？”
“今天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否则，我就不走了。”
听到这句话，端木清第一反应就是孙悟空，怎么都会这招？还让不让人活了？目光转到老头身上，老人家如果再年轻个二、三十岁，可以报警抓走。可是现在？和老人家斗什么气？好吧，你们都是牛人！我投降。端木清拎着砍骨头的大黑菜刀走出来：“比别的吧，你这么大岁数……”
后面话没说完，但是可以明白，岁数大了手不稳，刀工下降许多，肯定不是对手。老头很倔：“就比刀工。”
左手在裤兜里掏出两个核桃：“一人一个，用菜刀雕龙。”“核桃上雕龙？”表皮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老人家真有思想。张明翼分给他一个核桃，大喊一声：“开始！”斜拿着菜刀，开始雕龙大计。
“老人家，你用错刀了，拿把锉刀都比菜刀好用。”端木清建议道。
张明翼不理会他说什么，用刃尖在核桃上飞剔。
得，陪老人家玩一次吧。端木清无奈的端量核桃，翻来覆去看上两遍，脑海里有了大概图形，将大黑刀的尾刃搁到核桃上，顺着纹路轻轻晃动。核桃有两条主纹，一左一右裹住核桃，其它地方若是细分，也能分出纹理，好象有棱角一般。端木清懒得去弄那么复杂的事情，围绕着两条主棱下手，做一个二龙争珠。表皮的其他地方按纹路设计成浮云，并尽量打薄，凸现出两条大龙的磅礴气势。二十分钟，仅仅二十分钟，端木清完工，把核桃搁到桌上，叹着气进厨房：“又得磨刀。”
张明翼不信端木清能这么快雕好。别看他刚才拿起核桃就雕，可是在昨天晚上，老人家是抱着核桃研究了又研究，下了很多工夫。
而端木清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核桃，光构思就要许多时间，怎么可能比自己快？但是端木清已经停手，张明翼疑问地瞥眼一瞅，恩？跟着再瞅一眼，停下手中活计，拿起端木清的核桃仔细看，起码看了五分钟，长叹一声：“老喽。”
收起两个核桃和菜刀，他不比了。
端木清大声说：“老人家慢走。”
“谁说我要走了？”张明翼走进厨房。
“您老人家还想干嘛？”
“雕核桃只是小技，做厨师，主要考较火候的掌握，我要和你比做菜。”
端木清半张着嘴巴，用仰视的眼神看过去：“老人家，你真无耻。”
“有你这么说长辈的么？”老头一改刚进店时的骄傲了不得，变成邻家爷爷一样，只是还有些严肃。墙壁上有个壁钟，没有壳没有表盘，好象是枯树枝一样的装扮，最粗最短的那根枯枝指在十一的位置。
端木清抬头看一眼：“老人家，我要营业了，咱不折腾成不成？”
“什么是折腾？为厨者，当有诚心，以身奉道，恒心如一，古语，治大国当如烹小鲜，同理，我们烹小鲜也要如同治理国家般严肃认真，怎么可以折腾，怎么能够是折腾？……”老头横眉张目，滔滔不绝。
“我比！”端木清实在受不了了，宁愿去做饭，也不听张明翼说话：“比什么？”
“蛋炒饭。”
估计是没少看厨师类电影，张明翼很有电影角色的觉悟。
端木清叹气：“为难我是不？成，等二十分钟。”
“为什么要等二十分钟？”
“煮饭！”端木清气哼哼回厨房，心道外面世界太不好混了，什么都要顾虑。
张明翼明显被电影欺骗，认真建议道：“炒饭要用隔夜的。”
“哪个老师教你的？皇帝想吃蛋炒饭，谁敢用隔夜的做？一群疯子。”端木清可算逮到机会出出气。
“你！”张明翼知道蛋炒饭的来历，传说是隋朝大皇帝将之发扬光大，想辩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气冲冲跟进厨房，被端木清阻拦：“换衣服，带帽子，带手套，还有口罩。”
“你为什么不带手套和口罩。”张明翼很生气。
“饭店是我的！”端木清去淘米。
张明翼退后一步，站在厨房门口往里看：“你这用的是什么米？米不对，味道肯定不对，扬州炒饭最好的米是白灿米。”
端木清彻底无奈了：“您老人家是找大挑系毕业的？”
“什么？我没上过大学。”张明翼不明白。
“找茬大学，挑毛病专业。”洗好米，往电饭锅里一放，插电源，按开关。
老人家这才反应过来，小子敢戏弄我？继续持之以恒的挑毛病：“想做上等炒饭，不能用电饭锅，要用干柴大锅，也不能用自来水，饭熟后，取中间偏上部分的米……”
话没说完，被端木清打断：“老人家，就我这小饭店，做什么上等炒饭。”
“你！糟蹋美食艺术！”老人家开始扣帽子。
“别废话了，喝水不？”
“茶。”张明翼很酷。端木清更酷：“没有！只有白开水和自来水，你可以二选一。”
他俩在认真吵架，门外突然响起悠扬的竹笛声，很好听，在闹市的人流喧哗和车流噪音中，竟然能悠然直上，传进饭店，送入二人的耳朵中。
端木清隔着玻璃门往外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头很矮，穿身赃兮兮的衣服，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胸前挂着一个小书包，双手拿横笛，一边走一边吹。值得注意的是，他是个瘸子，一条腿明显瘦小，兴许担心被人误会是装假骗钱，瘸腿的裤管高高挽起，露出黑细的小腿，和健康腿形成鲜明对比。少年一走一拖，好象古龙描写傅红雪时那样，走的很慢，却是永往直前，绝不停顿的走。他不乞讨，只是吹笛子。行人纷纷解囊，或一块或十块，走过去，把钱塞进他胸前的书包。
少年不说话，朝每一个肯帮助他的好人鞠躬，每有人给钱，他就一鞠躬，而笛声一直不歇，吹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吹的真好。”小荷轻声说道。
端木清往外看，正好看到少年坚强的身影，回头看看电饭锅，吩咐小荷：“你去叫那个吹笛子的，说是中午请他吃饭，不对，你告诉他，我请他吹一曲笛子，报酬是午饭。”
听到这句话，张明翼始终严肃的面孔好似春风化冰一样，突然就融化了，笑着点头：“你不错。”
端木清郁闷：“我错不错的用你说，干嘛老站在至高点评判别人？”
说完这句话，坚决不理会张明翼，去冰箱里翻出鸡鸭鱼肉，正经八百的做起四冷四热四荤四素大餐。张明翼不死心，身为“找大”高材生，岂能如此轻易认输，劝端木清：“是不是有点太丰盛了？这样不好吧，他一个人吃这么多？”
端木清彻底服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是给他做的？”
听明白小荷的来意，少年朝他鞠躬致谢，停在原地吹完一曲，才慢慢走向饭店。而到了门口，坚决不肯进来，说是怕弄脏饭店。“弄什么脏？进来。”
端木清在厨房大喊，小荷好象绑架一样，把少年带进卫生间。此时门外有许多人在排队，眼见一个要饭的进入饭店，有人小声议论：“他怎么进去了？咱还怎么吃？”
有人大声抗议：“他没排队。”
端木清喊回去：“如果你和他一样，你也不用排队。”
五分钟后，少年出来，端木清问：“想吃什么？”
少年有点畏缩，小声说：“什么都行。”
“赶紧点菜，吃完了，去门口吹一曲就成。”端木清把他当普通人一样对待。
少年犹豫一下：“鱼。”“再点一个。”“牛肉。”“好嘞，等着。”灶火狂燃，爆出油烟，也爆出菜肴的香味。
张明翼虎视眈眈盯着看，边看边点头：“不错，不错，基本功不错，干活也利索，还干净，哪儿毕业的？”
端木清想咬人了，这老头怎么和孟坤一样可气？必须把他当透明人看待，专心做菜。十五分钟后，一大碗香喷喷的米饭，一道浇汁鱼，一盘清烧肉摆在少年面前。
少年有些感动，到处流浪的日子里，常有人请他吃饭，可是像今天这样把他当正常客人一样对待，全心全意为他服务的却是从来没有。少年说谢谢。
端木清从自动取筷机拿筷子和汤匙过来：“慢慢吃，不急。”自动取筷机是新添置的设备，有消毒功能。端木清不喜欢一次性筷子，就买了一个。他也不喜欢塑料袋和泡沫饭盒，所以又采购一批带把手的保温饭盒，用这玩意打包带饭。只是有一点，打包回家的顾客要交一百块钱押金。
虽然端木清让他慢慢吃，少年却是不肯，两条鱼，一盘肉，在五分钟内全部吃掉。吃完饭，主动收拾桌子。端木清拦住：“放哪儿吧，歇会儿，一会儿还得吹笛子。”小荷端过来一杯水，少年接过，连声道谢：“谢谢，谢谢。”
端木清拿出两百块钱，递给少年一张：“一会儿多吹一曲可以不？”
“可以，可以，谢谢，不能再要你钱了。”少年摆手不拿。端木清没说话，把钱塞进他的书包。
小荷收拾掉少年用过的盘碗，拿回厨房清洗。
少年连连感谢。公平说话，少年一天收入最少有数百以上，对他来说，一百块钱真的不算什么。但是有人肯公平对待他，这才是最难得的，自然是感激连连。这个时候，端木清在厨房做蛋炒饭。刚做好的米饭盛出一盘，打散开放入冰箱冷冻。然后打鸡蛋，搅拌。二十分钟后，取出米饭，开炒。
很简单的步骤，开火，倒油，炒蛋。取出后炒米饭，然后加入鸡蛋、盐、葱花，蛋炒饭做好。别的辅料一概没有。
老头瞪着眼睛看他：“你这是炒饭？”
端木清也不回话，盛出炒饭，往老头眼前一放，转身就走。
张明翼挺生气，你这是敷衍我！
大喊一声：“备菜。”他要做给端木清看，什么是炒饭。端木清冲小荷使个眼色，让她去伺候一下老头。小荷只好去厨房问话：“备什么菜？”“当然是炒饭材料，金华火腿，干贝，虾仁，冬菇……”小荷好象听天书一样，转头看端木清：“哥，咱有么？”
端木清咳嗽一声：“老人家，暂缓糟蹋东西，先尝一口我做的饭，觉得不好吃再说。”
跟小荷说：“拿筷子。”
小荷赶忙取一双筷子送过去，张明翼很不忿地接过筷子：“就这个，就这个，就这个……”
连说三遍就这个，一面是瞧不起这饭、一面是感觉自己被瞧不起了，很矛盾的品尝一口，然后就不说话了，闭着嘴巴轻轻缓缓咀嚼，略带疑问表情看端木清。
端木清可算得逮到出气机会了，面朝外站在门口，双手背后，摆出副前辈高人的风范，用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语气悠然说道：“蛋炒饭，吃的就是蛋和饭，你用上那么一堆东西，又是海鲜又是肉的，什么味道都被掩盖了，那是八宝饭、海鲜饭，绝对不是蛋炒饭；身为厨者，要尊重食物……”说了一半，感觉好象没人在听，只好先闭嘴，尽量保持风度的慢慢转过身子……
果然没人听自己说话！张明翼端起盘子猛吃，小荷、瘸腿少年都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他吃，老人家太猛了，那筷子使的，不愧为顶级厨师，筷影闪烁，悬空飞舞，不发出一点声响，只能看见米饭快速变少，真正是虎老胃口在，廉颇老了更能吃。
两分钟，吃光一盘蛋炒饭。张明翼放下筷子：“过瘾，过瘾，二十多年没吃这么过瘾了！”拍拍肚子问端木清：“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端木清吧唧下嘴巴，打开饭店大门：“开始营业，请排队进入。”
……
张明翼吃饱了饭，也有闲心了，继续规劝端木清：“你不能这么干啊，哪有规定桌数的，开门做生意，就要喜迎八方客。”
端木清面无表情看他：“吃好了？请走吧。”
张明翼想了想，走出饭店站着。
张明翼进屋，坐在端木清身边说话：“我数了下，一共二十个客人，就算一个人收一百，也才两千，扣去成本、水电费，房租，还有服务员工资，你赚钱么？我感觉就是赔本赚吆喝。”
“你想说什么？”端木清放下筷子问他。
“你做菜挺有天分，是个人才，人才不能这么浪费，我和几个大饭店很熟，推荐你去做二厨，恩，有个饭店可以做厨师长，能管十几个人，去不去？”
“不去。”端木清拿起筷子。
“你知道是什么饭店么？五星级饭店，不是你的这个什么破饭店。”
“不去，走好。”
“你！”张明翼一拍桌子：“再好的手艺也被你糟蹋了！”怒冲冲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