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义，你说，那天在黄宅后门，你是不是见到敌人就跑了？”
晚上吃过饭后，杨攀正想着去木屋看看那拨操练了一天的家伙有没有受伤的，刚出了藏锋楼后门，便听见小黑屋那边传来一声呼喝，他赶紧找了棵大樟树后躲起来。
“我……我……我……”小黑屋里传出胡明义吞吞吐吐的声音。
呵，好家伙——杨攀探出脑袋，借着路灯光一看，十二个人到齐了，团团地把小黑屋围了一圈。
“别吞吞吐吐，是男人就别装熊。”胡郅的声音很沉，似乎怕吵到藏锋楼的人，他指着小黑屋送饭的窗口，道：“要是真像你说的，对方有二十多人拿着洋枪也就算了，你临阵脱逃也还情有可原，可人家明明只有两个人，你们居然连还手都不敢，你把咱们的脸都丢尽了。”
“就是……”围着小黑屋的人纷纷附和。
“郅大哥，我……我……”小黑屋里还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别叫我，我没你这个软骨头兄弟。”胡郅狠狠一脚踢在木屋墙板上，许是声音太大，里面立即传出一声惊呼。
“你要是老实说话，咱们就还认你是胡家的人。”另一个队员估计心肠要软一些，此时听得那声音里透着凄凉，便沉声道。
“是……是……他们只有……只有两个人，可是……可是我就是怕！”里面的声音说到后来有些哽咽，还有些歇斯底里。
“你们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终于，小黑屋里面的人爆发了，号啕大哭起来。
“软骨头！”众人纷纷骂起来。
听到这里，杨攀叹了口气，负手走了出来。
“这么晚还不去休息？”
护卫队听得这声音，一齐转过身来。
“杨头！”见到杨攀出现在这里，胡郅很是惊讶。
“拿去。”杨攀说着，把说理提着的一罐药酒扔了过去：“腿肚子，胸口，后腰，肚子上都抹一遍，要不然你们明天连床都爬不起来。”
“杨头……”众人都红着脸，低下了头。
“杨头，以前真是对不住。”胡郅出列，冲杨攀诚恳地一揖。
杨攀摆摆手，笑道：“过去的事，都忘了吧，只是有一些话我不吐不快，想跟你们说说。”
“杨头尽管说，兄弟们都听着。”胡郅道。
杨攀走到小黑屋前，身手在墙板上重重拍了一下，里面的哭声立时止息。
“胡明义，你也听着，我今天说的话，跟你们每个人都有关。”他说着，便在木屋前盘腿坐下，众人也学着他，席地而坐。
杨攀却不急着说话，拿眼把这些年轻人挨个扫了一遍，这才慢吞吞地道：“你们谁能说说，这些年你们在国内过得咋样？”
众人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都愣住了，过了好久，才听胡郅重重地叹了一声，道：“还能咋样，过不下去了，咱们胡家祠堂的人倒还好些，因为都是族亲，互相帮衬着，还没饿死过人，可也是过了今天没明天，三天两头的不是土匪就是各路大帅，派苦役，拉壮丁，老实说，咱们这些人，如果不是修文大叔，怕是早就跑川中走土匪去了。”
胡郅毕竟读过书，说话很有条理。
“这就对了。”杨攀接过话头道：“修文先生姓胡，你们也姓胡，你们和修文先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啊，当初组建护卫队的时候，我就说过，人可以就地招，现在没工作的人多，一招一大把，可修文先生硬是不同意，他说，老家的族亲过得不好，好多年轻人没了活路，不是去做土匪就是去当炮灰，他要给姓胡的人找一条出路，再说了，别看你们现在整天围着这幢别墅转悠，好像是无所事事，其实你们可能不知道，这幢楼里，搁着胡家已经过世的老太爷和修文先生、修武先生两兄弟几十年的心血，也搁着咱们这么多人将来安身立命的根本，那可是宝贝啊，修文先生说了，外人他信不过，他只信得过自家人，谁是自家人，你们就是他的自家人。”
杨攀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观察这些个人的反应，只见十来个年轻人们眼睛越来越亮，当他说完时，他简直能感觉到有些东西正从这些人年轻人的心里腾腾地往上冲。
“胡郅读过书，大概明白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咱们跟胡家就是这样，胡家的生意做不好，咱们也就混不出个人样来，胡家的生意做大发了，咱们日子就能过得很滋润，也能让国内的家里人吃口饱。”他说着，又回身指着藏锋楼，一字一句地道：“那里面搁的是什么？是咱们的命，咱们翼园上下几十口子的身家性命，这几十口子的身家性命，现在全靠咱们十几个人保护着，你们说，咱们容不容得偷奸耍滑的孬种？”
“容不得！”十二个人一齐吼了出来。
杨攀清了清嗓子，又语重心长地接着道：“所以呀，兄弟们哪，别怪我杨攀操练你们狠，实在是性命攸关的事，我马虎不得。”
“杨头放心，今天起，咱们不是您的手下了，咱们都是您的徒弟，天地君亲师，您该骂就骂，该打就打。”胡郅说着，翻身跪下，恭恭敬敬地一个头磕下去，“弟子胡郅，拜见师傅。”
人都这样，群情汹涌之时，但凡有一个带头，其他人便会毫不犹豫地有样学样，胡郅这里一拜，其余十一个人纷纷跪下磕头。
“弟子拜见师傅！”
杨攀愣了，他不过是为了收服这些人才编出这么一席话来，居然收到了他万万没料到的效果。
收徒弟？
收徒弟便收徒弟——他是个爽快的性子，只是稍一犹豫，便有了决定。
“既然大家看得起我，这个师傅，我就做了。”杨攀站起来，干脆地受了众人的大礼，又走上前去，挨个把他们扶起来。
于是，就这样，几乎是一夜之间，困扰杨攀几个月的一桩事情就皆大欢喜地解决了，这事不仅作为旁观者的藏锋楼诸人觉得不可思议，就是他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
“阿攀还是有手段的。”尽管只是杨攀的文化老师，秦康得知此事后，还是颇感欣慰。
“哟嗬！敢情他以前不是没辙，是悠着劲儿等胡家两位哥哥走了才好下手呢。”梁晋最近跟杨攀混得多，一开口就是半生不熟的京片子。
第二天一大早，护卫队便开始了操练，整齐的吆喝声让藏锋楼的众人讶异之余，还有了些对杨攀的佩服，当然，这种佩服能不能使得某些人从此不再嚼杨攀的舌头，那就不得而知了。
早饭过后，估摸着国内的船快到了，杨攀便交代下去，让大家伙自己练，他则带着胡郅去码头接人，走之前，他特意让胡郅把胡明义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照顾伤势还未痊愈的胡明升。
“师傅放心，徒弟一定把您交代的事情办好。”胡明义一脸的庄重肃然。
“不要乱叫，师傅还没答应收你呢。”一旁的胡郅瞪眼道。
胡明义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嗫嚅着杵在原地，下不来台。
杨攀见了他的样子，暗叹一声，道：“三天之内，你要是做得够好，我收你。”
“真的！”胡明义大喜。
“办事去吧。”杨攀挥挥手，胡明义拱手一礼，欢呼着跑开了。
“这兔崽子。”胡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骂了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