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下,终于灯光闪烁,我看着临时搭建的一块长方形舞台,上面铺着难以看出出处的白布,舞台两侧是巨大的音响,头顶是一片星空,可以看见夜里的零星星辰,当然还有密密麻麻的扭曲的黑色怪影遥遥望着天空,那些是城市里的百米大厦,白天还规矩得体,可一旦夜晚降临后就变得光怪陆离荒诞起来,比如说现在我正对着的守望塔一样的黑色残影,像是神树扶桑,毫无畏惧的穿透了浓厚黑暗的天空。
在盛夏的排练之后,终于到了演出的时候,薄木板拼接的舞台表面让人相当不安心,在等待出场的时候心如乱麻,一不留神就转身到了扶桑般的高楼前了。
夜晚的人类建筑总让人有恐惧感,不像是在夜间美丽的树木,金色的枫叶,黑的绝对的星空,而是金属气味浓重的无情又神秘的存在。我驻足不前,看着路上一个又一个的行人走过来,投下一瞥后转身走开。
舞台前是一大块空地,大概可以容纳三百个人,不过会非常拥挤。
表演在半小时后开始,舞台上的艺人们各拿出一只折叠椅,毫无畏惧的坐在薄木板上,顺便还传来几声爽朗的大笑,夹杂着复合板独特的吱呀声。台下只是三三两两的几个人,从他们发饰与装扮来看,应该是附近音乐教室的学生,他们穿着漂亮生机勃勃的制服,有的手臂已经在轻轻拨动着空气弦,想必从他们耳里,是能听见半个小时后的美妙歌声吧,我盯着他们,用目光一个一个的审视,都像是一个模子里批量生产的一样,和台上的演奏者一样享受安宁。
逐渐的,焦躁不安的我也慢慢平静下来,我深呼一口气,随后踏上了那片应该很坚固的舞台。何杨坐在舞台中央,不知道谁买的麦克风的胶皮线脱了一块,通过它传播的声音格外沙哑,并且无法把节奏与美丽的细节一一扑捉。他从口袋里拿出黑色胶卷,煞有介事的多缠了好几道。
“何杨。”他试了一下,这次的声音总算合格了。
其他伴奏也开始校准乐器,我把吉他的音校准后其他人也快到校准尾声,时间偏移了三十分钟,随后便是开唱的时间了。
何杨的歌声有点轻灵,可又很快转入沙哑,自写的歌词并不押韵,却诡异的和选中的曲子完美无缺,很快歌声占了主体,我全身心的投入弦的震动,钢制的民谣吉他高品很难按,但在这一刻没有练习时的刻意,而是融会贯通的自指尖缓慢倾吐,歌曲过半,台下才刚刚聚起了十几个人,在黑漆漆的无灯广场上,听上一曲陌生的不流行的歌曲。
黑漆漆的广场上什么都没有吗?我察觉到有异样的视线,勉强把自己从专一演奏中脱离出来,平静的注视着前面不远处的影子。
几乎永会带给我惊讶的女子缓缓靠近,但其实她仍在原地,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虚无的空间,我却觉得她的焦点在我的身上。
冷格突然出现在这个广场上,她挥挥手,我点头回应,她转眼,终于我感到实质性的视线聚集在我身上。
她一个人吗?我脑海里出现这个疑问,但回想曾经她一直独来独往,无声息的消失结束,紫色的裙子似乎是刚见我的那条,但花纹有一点区别,她今天的这条用料单薄,不大的夜风也能轻松的把它扬至小腿。
乐曲未结,她闪到一旁无人的角落,很快的有行人补足,到这一刻,人开始四面八方的朝这涌过来。广场上逐渐被挤满,人与人之间只留了五十厘米的通道,小贩已经闻声赶过来,本来平静寂寞甚至有点灰色恐怖的地方变得如闹市般喧嚣。我注视着那个身影,只凭借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紫色裙摆。
曲声未结,何杨站在中央,笔直的身影像刀子钉在木板上,他一只手拿着有线话筒,一边留意着整个广场的所有情况,他身后是时不时打打鼓点的架子鼓,陌生的男人叉脚坐在那里,带着平面眼睛的他慢悠悠的缓慢节奏,而其他的伴奏人全在把歌的气势往上提,结果是风格迥异的乐章。
而何杨是控制全场的关键点,默契的配合更胜于一个交响乐队,良好的乐感充斥着此时的他们,而我跟着,默默的加着自己的元素。
前方五十米是还没种着树的坑洞,黑色的坑底似乎还积着水,而冷格就坐在那坑洞的大理石围边上。
曲终,何杨放下乐器,此后便是街头艺人的晚会了。
何杨在布景台下藏着桌椅,几个人拉开后便坐了下来,我看见冷格还在那块大理石上,于是便径直走到她身边去。
“明溪?”惊讶的清澈声音融入夜色,好像一直没有看见我,正当我沮丧的时候她突然露出微笑。
“你喜欢吉他?”
我摇摇回答她,“吉他很容易,况且我只喜欢自己摸索,但其他的乐器显然很难。”
“也许你该试试,弹一曲月光的时候,钢琴会像你身边的那股夜色般迷人的。”
我坐在她旁边,前方不过五米便是几个没发觉我们的艺人和游客,啤酒在他们桌上,是没得选的绿色包装啤酒,在夜晚灯光下像是闪闪发光的绿翡翠。
我看着那些啤酒,代表生命的绿色实则给人惨烈的绝望感,有一股命运般的不可抗力压在身上,不断的告诉你美丽不永恒,无可逆转的选择让生命难以发出光彩。
我看着那些啤酒,转头后却发现冷格提着一打冒着白汽的啤酒回来。
“干杯。”她心不在焉的说。
我打开包装,啤酒上已经出现了遇冷凝结的水珠,轻轻叩开拉环,啤酒的香气就满溢出来,她也开了一瓶,半仰着头,轻快的把酒液喝掉。
广场上迎来了短暂的喧嚣,所有人都在这短暂的狂欢里欺骗自己,像一群带梦的溪流,涌进江水里汇入大海后被潮浪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