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辉扬最大的会议室里，几百人乌压压地挤满了，还有人没有位置，只好站着。会议室只留了一个入口，所有HR都是刷卡进入，更加显示了今天要谈的内容不一般。冯易水等人来得比较晚，坐得稍微靠后，感受着满屋子里的“人气”，冯易水却感到有些压抑，心里不住地打鼓。
果然，CPO在一点半准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跟随着的还有各条线的HR负责人，师太紧跟在CPO后面，面色凝重，看来这些主管们刚刚结束上一个会议不久。CPO也没有废话，上来就宣布了让在场的HR们目瞪口呆的消息：“全公司停止招聘，统一进行业务盘点和人员盘点。”
CPO利用较长的时间解释了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大家知道，虽然目前辉扬的业绩非常好，股价也随之几近翻倍，但辉扬人员的增长却远远超出预期，近乎失控。才十一月中旬，全年的编制数不但已经用完，而且还超了近八百人。接下来一个月，要对全公司的业务进行梳理，借机对也要对人员的情况进行盘点。这是董事会的第一个决定，还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接着，CPO又看了看手上的小抄，“同时，辉扬管理部给出的调研报告显示，明年全球的经济走向有较大概率下行，互联网更是有可能迎来寒冬，我们认为，这个报告的准确率还是非常高的。因此董事会的第二个决定是，明年的编制数，与现在相比，保持零增长。而为了保证编制零增长的策略实现，随之而来的一个附加动作就是，公司将会大规模缩减校招新生的招聘数量，校招编制将缩减至原订计划的四分之一。”
第二决定所带来的震撼力，远远超过第一个，会议现场的HR们马上“啊”声一片，并不断小声交流起来。冯易水看着蔡秋媛，她的反应比冯易水还要平静，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而旁边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许希暻则不安地张望着，想要问冯易水和蔡秋媛问题，却又不敢太大声，只是不解地看着两人。
两个决定宣布完，招聘负责人又上台，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以及沟通口径都做了明确的要求。行动计划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从现在的校招生候选人里，挑选出最想要的四分之一，对于剩下的、已经完成校招面试流程的候选人，取消接下来的三方协议签属；对于还在流程中的候选人，一律停止招聘流程。
“我们只是招聘结构、招聘策略的变化，而不是招聘冻结，这点大家一定要记住。同时，所有HR在没有公关部在场的情况下，不得接受任何外部媒体的采访，同时，若无公关部批准，不能对外批露任何相关的信息，我要提醒各位的是，现在并不是跟大家征集意见，这两个决定是已经得到董事会批准的决议。接下来所有的主管都会收到相关的通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执行，完美地执行。”
CPO和招聘负责人讲完，又有大胆的同学问了几个问题，所得到的解释，却是十分的强硬和坚决，没有一点融通的余地。冯易水面对这个既成事实，心里却是揪心般的难受，这说明他和基础技术线招聘项目组过往几个月所做的努力，几乎都白费了，他很想问问这种已经做出了口头承诺、却又不签三方的行为，是不是跟辉扬的文化和价值观相符，但是想想招聘负责人的话，即使他勇敢地站起来问了，也无异于螳臂挡车，毫无用处。冯易水面对这个既成事实，感觉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他只能无奈地向后靠在椅子上，让自己瘫成一团。
全公司的HR会议一结束，各条线的HR负责人马上召集了各自的团队的二次会议。当师太听说基础技术线所有通过面试的学生，不但有公司统一的口头承诺，还都收到了准录用邮件确认的时候，脸上暴出的青筋让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商业技术线HR们幸灾乐祸的表情里，师太爆了粗口，“你们自己搞出来的问题，自己搞定！”说完，她把手里拿着的写字笔狠狠一摔，转身而去。商业技术线的HR们，也都避之不及地走开了。
“真没品！”蔡秋媛鄙夷地说。
冯易水看了她一眼，也没什么责备的意思，甚至还有些羡慕。
许希暻拉了拉蔡秋媛的衣角。蔡秋媛却毫不在意，用眼角瞟了一眼茉莉，“怕什么？有人想要告密就去告呗，又不是第一次了。”
茉莉刚想爆发，冯易水倒先说话了，“够乱的了，别再让人看了笑话。”茉莉看着自己有些被孤立的情形，又暗想自己在这时跳出来还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硬生生忍住了。
几个人在会议室讨论了半天，谁也没想出什么锦囊妙计，最后的方案还是硬着头皮、直接面对。首先第一步是先确定留下哪四分之一学生，之后就要直面那些得到邮件确认却没办法签三方的同学，冯易水力主亲自到学校跟这些同学一一当面解释，“要骂，也要让这些同学当着我们的面骂出来。”
这个大胆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意。
“我可以自己来。”冯易水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大家都有些惊讶于他的执念。
蔡秋媛和许希暻完全是凭借着与冯易水之间过硬的私人情宜才同意这个方案，哪怕她们从骨子里并不认同。
最后一个是茉莉，她答应得自然有些勉强。
讨论结束，冯易水没有回工位，而是独自去了师太的办公室，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师太才结束一个电话会议。冯易水推门进去，这个房间与徐其风办公室的简约不同，师太的这小房间里满是温馨的布置，各种周年纪念礼物，还有两个不小的花瓶，插满了很好看的花束。
师太看到是冯易水，没了刚刚的恼怒，热情地招呼他进来坐。师太还从椅子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果汁，递给冯易水，这让本来做好了“碰钉子”的冯易水大感意外。
冯易水还是按照既定计划，把刚刚讨论的结果跟师太汇报了，语气坚定得连冯易水自己都有些惊讶。
“电话沟通就好了吧，几个城市现场通知，是不是有必要？”
“我们预估了一下，候选人只是集中在玥城、云城、浦城、山城四个城市，而其中玥城不必出差，浦城又很近，所以不会产生过高的差旅成本，另外，这样真诚的沟通，是防止公关事件的最好的办法。”
“那好，你们有信心，就按你们说的办。”师太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过于阻拦，“噢，对了，刚才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布总和Peter，Pete说和你讨论过了，会有一个新的主管来带系统研发团队，对资源管理系统进行重构，还希望许希暻单独作为HRBP支持这个团队，是这样吧？”
冯易水点点头，中午蔡秋媛提醒他要向师太汇报，但因为HR全员大会的事他没顾得上，没想到反倒是师太先知道了。
“这样的事情，以后还是要先跟我汇报一下，我同意了再跟业务方沟通，明白嘛？”
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只是冯易水之前“自由”惯了，因此忽略了这样的步骤，再加上师太的语气并不严厉，因此冯易水也心平气和地答应下来。
从师太办公室出来，冯易水倒是一头雾水，本来预期的“风暴”，只是“和风细雨”，这让冯易水反倒有些不适应起来。冯易水回到工位，正好Peter也在找他。
“才从师太那里回来？”
冯易水点点头，心里明白肯定是Peter刚才问了许希暻。
“刚才我和布总也看到她了，跟她聊了半天。”Peter把冯易水让进办公室。
“你们聊什么了？我感觉师太变温和了好多。”
“我只是提了徐希暻支持赵爽的事儿，提完我看着师太惊讶的脸我才想起来，你可能还没来得及跟师太汇报这事儿。剩下的都是布总在谈。”Peter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布总说董事会的决定对校招生的影响太大，还是要认真、真诚对待所有的学生。他还说之前徐其风跟他汇报过邮件先锁定一批学生的事儿，他当时是同意的，还要求把这种邮件确认模式推广到其它技术线，但徐其风阻止了他，建议还是先从基础技术线做起，看看效果再说。噢，对了，布总还特别嘱咐师太，说徐其风留下的这个HR团队，战斗力都很强，非常有自己的特点，跟基础技术线磨合得也很好，要师太多关注一下。”
Peter一口气说完，冯易水这才明白师太的态度为何跟几个小时前有了那么大的转变，徐其风虽然走了，但他的影响力还在，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还能对徐其风留下来的团队发挥一定的影响，但冯易水心里也清楚地知道，这种影响，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
基础技术线很快确定了保留哪四分之一的学生候选人，对于Peter来说，对开发能力的看重，让他和团队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并不是特别的纠结。而接下来，就是让HR们特别郁闷的沟通工作了。
茉莉对于冯易水不够理性的提议能获得通过，非常惊讶，但因为之前讨论时已承诺过一起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此时的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坚持下来。几个人很快做了分工，茉莉最先选择，她挑了要沟通的人数不多、距离不算远的浦城，蔡秋媛去山城，而冯易水和许希暻一起，负责云城和玥城两个城市，是沟通任务最重的；其他人则负责电话沟通四个城市之外的零星的候选人。
冯易水选择先做完玥城的沟通，然后再去云城。在玥城大学的校园里，当候选人得知辉扬不能按约定与自己签订三方协议后，有不同选择的候选人，显示出不同的反应。一类学生，手里有多个Offer，对计算机领域学生争抢的激烈程度让他们往往都会有多种选择，这种候选人最为大度，他们本来也没有抱定打算非去辉扬不可，往往很容易就接受辉扬的这个变化；第二种是手里的Offer并不算多，且辉扬的Offer最好，他们很大可能准备要签辉扬，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有些情绪，但并非没有退路，抱怨的话就要多些；而最难沟通的是第三种学生，他们或者只有辉扬一种选择，或者为了辉扬的承诺，已经推了其他公司的Offer，这让他们几乎无路可退，因为有点名气的互联网公司的校招，都已经结束了。这些学生的见面，他们自然不会客气，话也说得更难听，有的甚至情绪激动，辱骂和威胁都有。这让以为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冯易水和许希暻都在极度的压抑中忍受折磨，工作了十多年，见多了风浪的冯易水，调整起来还快些，而还没有毕业的许希暻，在面对非议和不解前，自己倒是难受得不行。
望着哭红了眼睛、委屈的许希暻，冯易水好言安抚几句，让她打车先回公司，自己可以独自完成剩下的最难的几个沟通。许希暻本不想走，但看着冯易水坚持，而自己又哭坏了脸上的妆，因此也就只好如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