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最近的医院的时候,冯易水的呼吸渐渐开始困难起来,他在手机上把“喘不过气”几个字打给何峰看的时候,何峰急得像个无头的苍蝇,在医院里窜来窜去,见到穿着白大褂的人就拉住不放,话却没说明白两句,没几分钟,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和一个护士从二楼一间病房里冲下来的时候,许希暻正扶着冯易水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行。女医生让冯易水坐下来,快速地检查了一下。
冯易水的呼吸更加困难,他用手抓挠着喉咙,有些绝望地看着女医生。
“急性会厌炎。”女医生镇静地对身旁的护士说。
“注射甲强龙嘛?”旁边的护士问。
“把轮椅推过来,先上氧气,马上注射甲强龙。让老徐拿气切包来第二手术室准备手术。”女医生的话依然镇静。
不到半分钟,轮椅推了出来,护士把冯易水扶了上去,推着轮椅快速地向电梯跑去。女医生也紧紧地跟在后面,不住地跟冯易水说着什么。何峰和许希暻想跟上去一起上电梯,却被护工阻拦了下来。
“家属是哪位?”另一位和许希暻差不多年纪的年轻护士走了过来。
何峰跟许希暻对视了一眼,何峰应了一声。
“来挂号、缴费。”
何峰把手上捏得有些变形的病历本展平,跟着护士办手续去了,而许希暻则独自站在那里,这才有时间抹了抹眼泪。没几分钟,何峰拿着一堆发票、费用清单又回来了,他又安慰了一下许希暻,
过了二十几钟,那位年轻护士又走了过来,“患者对甲强龙不敏感,要准备手术。来签一下文件。”
何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许希暻,说了句:“没事儿”,这才跟着护士向前走去。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许希暻感觉就像过了一天,医生终于从手术室下到了一楼,何峰和许希暻马上围了上去。
“手术结束了,很成功,没什么问题了。”女医生把口罩摘了下来,“这两天会在ICU观察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我们能看看他嘛?”许希暻焦急着问。
女医生笑了一下,“可以,不过只能几分钟。他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吃东西,只能依靠营养液。”
何峰和许希暻跟着女医生上到二楼的时候,正好冯易水从手术室出来,要推进ICU。
冯易水看到何峰、许希暻,他自己的眼泪倒先流了出来。
“怎么样,好些了嘛?”何峰问完,才意识到冯易水不能说话,甚至连点头也还不利索,只好尴尬地笑笑。
许希暻只是在轻轻的啜泣,话一句也没有说。
两人看着冯易水被送到ICU,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先从医院离开。何峰让许希暻给师太打了电话,师太听完,坚持马上通知冯易水的家属来玥城。许希暻有些拿不定主意,望着何峰,何峰思忖了半天,才咬咬牙,让许希暻回公司后在内网系统里把冯易水紧急联络人的电话给他,他来打这个电话。
电话是冯妈接的,何峰快速地表明了身份,同时谨慎地要求冯妈跟妈爸一起用免提接听电话。在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何峰才小心翼翼地把冯易水手术的事情说了出来,并马上表示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只是不能说话,不能进食。
冯爸、冯妈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急得不行,甚至当天就要订票来玥城。何峰通过电话又宽慰了几句,并建议他们也可以不用来,因为同事会把冯易水照顾得很好,但如果坚持要来,他可以帮冯爸、冯妈订飞机票或是高铁票。
挂了电话的冯爸、冯妈准备去玥城的行李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刚刚的电话会不会是骗子打过来的,他们打了冯易水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着急的二老不知道如何是好,为难了半天只好去求助江楠。冯妈在电话里把事情跟江楠讲了一遍,江楠沉默了半天,才建议二老可以请刚才打电话的人帮忙订高铁票,准备好明天中午出发去玥城,同时发消息给冯易水,看看能否能得到回应。
和江楠通完话,冯妈才不住地感叹还是年轻人的头脑灵活,如果刚才陌生人打来的电话是真的,冯易水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可以看消息、发消息啊。于是冯妈马上戴上老花镜,发了几条信息过去给冯易水,整个晚上都在忐忑地等着冯易水的回复,几乎整夜未眠。
这天发生的一切,让冯易水对人生几乎有了全新的认识。在他被何峰和许希璟送到医院的路上,他还觉得没什么,只不过是咳嗽的厉害,然而快到医院的时候,他就开始呼吸得越来越紧,好像什么东西在他的喉咙里阻碍着呼吸,又好像有人从身后卡住了他的脖子,那种呼吸的紧蹙所带来的紧张感,让冯易水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真切地体会到自己跟死亡离得比想像中更近,他的求生欲望让他急迫地在手机上打字,跟何峰、许希璟交流,他的求生欲望让他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护士、抓着医生的手不愿意放开。在手术室的病床上,他被注射了甲强龙观察的那段时间,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哪怕他知道何峰、许希璟就在医院的某个角落里等着他。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带着氧气面罩,两位医生在他的旁边一边观察他,一边小声但热烈地谈论昨晚她们看过的电视剧,甚至还有激烈的观点的碰撞。那一刻,他的生死变成是完完全全他自己的事情,他不能强求别人也对他的生死有一样的关心,他甚至数不出如果自己死了,有哪些人会流下几滴眼泪,他就在那里,在手术室的病床上,又起到了张柔嘉。
从手术室出来的冯易水,模模糊糊中看到何峰和许希璟,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甚至想过再也见不到他们的情景,酸楚的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
冯易水在ICU只待了一天不到,第二天上午就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何峰和许希璟很早就来医院看望冯易水,但时间不巧刚好错开,等到医生检查完,同意冯易水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离Peter主持的第一次基础技术线的例会,时间已经很近了,两人只好开车先回公司。
到了普通病房之后,冯易水才拿到自己的手机,还有不到四分之一的电量,他躺床上,不太灵活地一只手翻看手机,才发现好多来自冯妈的未接电话,还有几条信息。冯易水想了想,拍了一张自己看上去还可以的照片,发了过去,还回了几个字的信息。他想劝父母不要来玥城,但还是放弃了,他不知道是因为父母一定会来,还是他的内心深处期望着能在这样的时刻见到家人。
冯易水除了配合医生的治疗之外,突然有了大把的时间,虽然每天十几个小时都要挂着吊瓶、营养液,但除了休息之外,还是有了很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张柔嘉的那封信,以及刚看到那封信时的那种愤懑、悲伤、痛苦,经过了这鬼门关的一劫后,冯易水反而看淡了许多,他内心也开始一点点宽慰自己起来。
冯爸、冯妈接到冯易水的消息后,总算稍微放心了些。江楠出差不在滨城,二老只好给小雅在幼儿园请了假,带着小雅一起来到玥城。等到他们来到冯易水所在的医院的时候,冯易水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正跟坐在病床边的何峰、许希璟在用手机打字交流着。冯妈、冯爸和小雅都关切着看着冯易水,对于他只能听、不能交流感到特别的揪心,何峰很客气地把医生的话转述给冯爸、冯妈听,许希璟则在一旁逗着小雅,冯易水躺在病床上,却是特别地尴尬。
冯爸、冯妈来了之后马上发现能做的也不多,只是求个安心罢了。冯易水在医院待了近一周的时间,直到快出院时,嗓子才渐渐有了声响。这几天许希璟每天都来医院,很快就跟冯易水的家人混熟了,百无聊赖的小雅每天就盼着许希璟能来医院跟自己玩一会儿,Peter也来过一次,还买了好多水果,因为交流的困难,Peter没坐多久,只是让冯易水安心休息,等病完全好了再回公司不迟。
出院前的第二天傍晚,江楠也来了。正在跟许希璟做游戏的小雅看着拖着行李箱的江楠,兴奋地扑了上去,在妈妈脸上亲个不停。江楠的到来让冯易水有些意外。而江楠似乎也不想让人误会自己,她见到冯易水的第一句话却是为自己开脱的:“我正好在浦城出差,顺道来看看,也正好接小雅回去。”
这让冯易水的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嗓子还没完全好,不能发声反击,冯易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许希璟又在病房待了一会儿,等到何峰来看冯易水,又等他和江楠寒暄了几句之后,才搭何峰的车一起离开医院。
冯爸、冯妈带着小雅一起去外面吃晚饭,小雅却闹着非要江楠也一起去,几句话冯妈就把小雅快速地哄走了。江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冯易水也不好意思躺着,只好半靠在床上。江楠从Peter送的果篮里拿出一个桔子放在手上,剥了起来,一片片地放进自己的嘴里。
“冯易水你真行啊。”江楠笑着讥讽道,“这么小你都下得去手。果真跟以前不一样了。“
冯易水一愣,他以为江楠提的是张柔嘉,可想想她俩并不认识,想了半天,才知道她说的是许希璟。
冯易水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丢了过去。
“只是同事?你这口气怎么跟明星辟谣一样。”江楠看了一眼冯易水手机上写的字,真的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人家应该也就刚毕业吧?你说,这以后小雅是管她叫姐姐,还是叫阿姨呢?”
江楠一脸坏笑看着冯易水,气得冯易水又多打了几个字给江楠看。
江楠又瞄了一眼,轻蔑地说:“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她看你的眼神,一看就知道不同寻常。就跟……”
江楠说到一半,话又咽了回去,“就跟当年我看你一样”这几个字,她现在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了。冯易水似乎察觉了江楠的意思,整个病房中的气氛瞬时有些尴尬。
“好了,我找小雅一起吃饭去了,这橘子一点儿也不甜。”江楠说完,拿着包径直走了,留下冯易水孤单单地在病房里。冯易水觉得江楠真是太敏感,但又对自己的感受有些狐疑起来。
冯易水出院之后,还是有些发虚,本来计划带着父母、小点雅在玥城逛逛,可是看着自己身体的情况,也只好作罢。看着冯易水能多多少少吃点东西,再加上冯易水狭促的公寓里很难挤得这一家人,冯爸、冯妈在千叮万嘱之后,才纠结着回了滨城。而冯易水又休了三天假,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之后,这才销假上班。
冯易水到公司之后,特意去跟师太打了个招呼。师太责怪冯易水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上班,还是要多休几天才好。冯易水用还有些沙哑的嗓音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病情,同时也说明自己当天没来得及请假,是第三天才想起来用手机补请了病假。师太笑着说完全没问题,自己已经在系统里批了冯易水的病假。
冯易水回工位的路上,正好碰到来看他的蔡秋媛。蔡秋媛在半路上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嘘寒问暖,还推荐了一些保护嗓子的方法,让冯易水有种完全插不上话的感觉。冯易水的回归,还是引来了很多同事的关心,大家纷纷来到他的工位上跟冯易水聊上几句,还特别惊奇地想知道为什么只是嗓子发个炎就差一点把命给弄没了。好在大家听到冯易水沙哑的声音之后就知道他还没有完全好,也就自觉地不再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