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城是大宁国的国都,漆黑石砖搭成的城墙高达五丈有余,城池南北横跨十余里远,是坐落于广袤无垠大野原上的宏伟奇观。自安宁城向北跨过卫河,再向北走上几公里,坐落距离大宁国都安宁城最近的城池——威陵城,它时时刻刻拱卫着都城的正北面。这座城池依卫河建立的寓意便在于面朝荒原而背靠大野原上最大的卫水河,若是北方来犯时城中军民退无可退,唯有为了帝国的荣誉背水一战,而威陵城也是北军精锐中的精锐乌羽卫的驻地。
清晨时分,威陵城的漆黑石砖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城墙北侧两端的角楼上已经站着的乌羽卫最精锐的一批守城卫士——乌羽北营,他们脚踏乌云靴,身穿黑巍甲,头戴黑羽盔,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北方那片望不到头的荒原,在他们目力所及的极限,朦胧晨雾中的那一座座大山就像在威陵城对峙一般,使他们的神经时刻紧绷,一刻也不敢懈怠。而那些守卫在城池南侧的卫士都是些新加入的新兵,虽然乌羽卫是北军精锐,但是选拔进入的程序依照旧例,即从北军中抽调老兵,也从选取良家儿充作新兵。
新兵蛋子们站在刚刚开城的威陵城南大门两旁,脸上的睡意还没有散去,清晨的凉意使得他们尽力得把脖子向铠甲里缩去,并不时地搓着双手,他们一边享受着从掌心升起的唯一的暖热感,一边检查着排队进城的客商和平民们。
威陵城里面的四个少年们一边望着不远处检查商队的卫士一边闲聊着。
“哎,茶童儿,你今天多大了”其中一个少年随意地问道,
“嗯...十五六?我也记不清了...”茶童儿嘴上叼着一根草,头枕着双手,慵懒地回了一句。
“你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吗,到了十六岁就要傅籍了”在一旁盘腿坐着的黄吉说道,黄吉看上是成熟许多,是他们四兄弟中的老大。
“那你记得你的年龄吗”茶童儿睡意渐浓,双眼迷离地问道。
茶童儿早上的还没有睡醒时,就被羊乐砸开家门,生拉硬拽着来看乌羽卫晨检,这晨检对茶童儿来说实在没啥意思,若是去看威风凛凛的北门卫士那还算有意思,不过他刚提出这个建议就被大家否决了,看北门卫士是要穿过校场的,而且北门重重戒严,除了进出往来有官方批文的商人外,其他人均不得靠近,胆敢随意靠近的,若被发现了,恐怕要被定罪下狱。
茶童儿这幅没睡醒的模样看着让人发笑,这幅懒样就像他家门口的大黄狗一模一样嘛,每天都懒洋洋的,听见声音也不叫,果然有其主人就有其看门狗啊。
黄吉用手拍了拍茶童儿脸颊,丝毫没有反应,看样子是真睡着了。
“让我来,嘿嘿”羊乐在旁边一脸坏笑地说道,黄吉也领会到羊乐的意思,站起身来,让羊乐坐在茶童儿身旁,羊乐是这四兄弟中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三岁。
“茶童儿,茶童儿,快点起床,开张了”羊乐假装着茶童儿父亲说道,一只手已经抬在了半空。
“再...再睡会儿..来人叫我,就起了”茶童儿喃喃道
“好好好,来人了,我叫你”说完羊乐抡圆了胳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照着茶童儿的脸上打去,这一巴掌让他感觉自己打出了从小到大积攒的所有力气。
“啪!”随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茶童儿突然从梦中惊醒,直接坐了起来,看着黄吉、羊乐和裘权他们三人大笑不止,茶童儿知道这又是给他们当玩笑了,跳起来就扑向他们。羊乐觉得这玩笑有些过头,让茶童儿也回他一个巴掌,兄弟四人哄笑一团。
“正二十”黄吉突然说道。
茶童儿不解地看着他,刚想开口问什么二十,黄吉又说道:“是刚才你睡梦中,我跟你说的话,我今年二十岁了,马上要去登记服更役去了。”
“哦”,茶童儿应可一声,想起刚才恍惚间好像确实问过他多大,“你要什么地方服役,去多久啊,还回来么?”茶童儿不解地问道。
“这家伙真是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成天在茶楼里都在干些什么。”羊乐在旁边取笑茶童儿。
“刚才就是你这家伙搞得鬼吧,还敢这么多屁话!”听到羊乐取笑他,茶童儿憋红了脸向羊乐大喊。
“你们这两个家伙总是这样,别吵,让我慢慢讲。”黄吉给他们讲了前几日去官府报道,官府给他说的二十岁的更戍年龄、以及宁国州郡或者边疆的地点以及不同的方式。
黄吉他们都是出生于威陵城郊外的平民,唯有茶童儿家里在威陵城开个茶楼,也不是什么富户,既然掏不出什么钱财,那就只有亲自去服役这一条路。
“吉哥,你刚才说了不服役条件有哪些?”再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裘权突然开口问道,黄吉看了一眼回应道:“当时人家说了,我没记住,大概也就是有军功爵位的后代什么的...”
“给朝廷捐献军马,粮食,钱财的,或者读书人、老、残的都可以免除赋役。”茶童儿在一旁说道。
“对,对,就是这个”
“怎么才能免除呢”裘权听了以后轻声自言自语
“恩?你说什么呢?”
“没有没有,就是琢磨一下如何才能不服役,我出走太远家中无人照顾”裘权讪笑道。
黄吉感叹道:“你我兄弟几人都是平民出身,家中先代既无爵禄,又无多余钱财,怎么躲得开”
“你看看咱们兄弟都火烧屁股了,那个笨蛋还不知道成天在想个啥呢”
茶童儿虽然一向慵懒,但是不傻,他听出羊乐又在一旁指桑骂槐,“你这家伙!看我不揍你”说着便向羊乐扑了过去,两人扭打在了一起,黄吉用尽全力也拉不开这两个人,裘权也在一旁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
太阳慢慢升起,临近晌午,清晨的寒意早已退去,要把货物买卖到城中东西市的商贩们也都赶着马车队伍进了城门,而没有,南门口进出的人渐渐稀少了起来。四兄弟也觉得有些聊烦了,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打算离开南门,找个地方好好玩乐一番。
“兄弟们,我知道一个地方不错啊,咱们去那里怎么样?”一说到玩,茶童儿突然就兴致盎然了。
“你家的茶馆?”羊乐调侃道。
“放屁!你只会说闲话”
羊乐也不应答,笑嘻嘻地看着茶童儿。
南门正对着城里的主街,这天主街上往来客商和城中各色人等摩肩接踵,热闹非常。道路两旁不时有巡视的兵丁走过,威武赫赫。他们四人身着沾有灰尘污渍的素色麻布走在街上,引得那些穿着雕琢着纹饰棉衣富户商贾们纷纷避开,商贾们唯恐他们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要不然咱们去东市看一看吧”茶童儿伸手从自己的羊皮裘里面摸出了一把铜币,心想在黄吉走之前还可以买清晨商人们从边疆进来的珍奇物件,不过他看了一眼黄吉,想到这家伙不知道要去了边疆哪里,别给他买了正好那边独有的东西了。
“好,去东市,好久没去过了”羊乐颇为兴奋地说道
“好久没去过,你什么时候去过这东市,什么都买不起,去东市干什么?”茶童儿故意嘲笑道,平日里听惯了羊乐的嘲讽,茶童儿也学会了如何回击。
“我...我怎么不了解啊,我比你知道的事也多了去了”羊乐以大人的语气说道
“那你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羊乐只是一味地支支吾吾,应付了几句。
在东市东门外,人们就能听见左右两边的商户的叫卖声,从东市大门进去,一条大路直通下去,尽头是一个高耸的四层塔楼,楼顶立有一面大鼓,沿这个塔楼的四个方向,东市被分为了四条大街,每条大街得两侧又各有五条街相对而开,那五条街里也各自遍布着市肆,从东市中央的塔楼上看,整个东市宛如一个巨大方形蛛网。
从东门走进了东市,黄吉四人不禁大开了一番眼界。从南门进来的商人运来的西南锦和丝帛,各种细布、丝织品通体纹彩斑斓,质地柔软细密,晶莹得犹如蛛丝,让人不由得觉得雍容华贵。从东门进来的商人送来了海边民晾晒的皱巴巴的鮉干、鲰干和鲍干,还有中洲南边湖林的漆器和金银器,那漆器表面上不仅用红、黄、黑不同颜色来绘制,更是用金银来饰美边角处,表面画刻的神鬼、野兽、飞禽,一个个都栩栩如生,生动非凡。最令人称奇的就是从西门和北门进来的诸胡商人,他们架着数百量大马车,仅仅是车轮就有一人高,马车上装着精美的碧玉、金银器、琉璃,还有堆叠如塔阁一般的羊毛、兽皮、更令人惊奇的是从各种不知名的动物上剥下来的奇怪裘皮。
东西市里昂贵事物尽是些边疆商人们花了巨大的功夫,冒着沿路被山贼土匪杀人越货的危险,顶着风霜雨雪的艰难,挨着风吹入晒的苦,从边疆运来的货物,何况这还是在威陵城的东西市中售卖的东西,为的都是卖给东西市附近的朝中权贵和富商大贾们。
黄吉四人四处看着,羊乐说道“你们不是说我没来过东市么,我告诉你们不仅来过,而且还知道这西市里面一个大秘密,你们信不信?”
“你也在吹牛皮了,你倒是说说什么大秘密?”茶童儿一脸不屑地对羊乐说道。
羊乐想了想说道,“你们等我,这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能去。我待会回街上找你们”一边说着一边跑向东市中心。
黄吉想拉住他,却被茶童儿制止了,“别管他,这家伙估计又是在想什么鬼主意作弄我呢”
“哎,你们两个真的是...”黄吉感叹道
裘权走在最后面,突然一个金光闪闪的小把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那是一只镶嵌着红色和黄色宝石的金子作的小兽。他被这个小巧玲珑的金兽吸引住了,停下脚步,眼神仿佛着了魔一般。“太美了,太美了啊”裘权不停地赞美着,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华贵、如此漂亮的东西。
宝石客商也发现了他对此有兴趣,但是看他身着麻衣,低头看了看他的鞋,
“恩...不是军官”,
抬头看了看他头上,
“恩,也不是读书人”
客商看出来虽然裘权就是个平民,但还是试探性地张口说道,“这位小兄弟,请问您买这个东西吗?”
“不...不买,我就看看...”裘权嘴上这么说着,但手里仍然不愿意放下,这巧夺天工的小东西完全把他迷住了。
“不买就放下,还看什么!”不知道哪出来的喊声把裘权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金把件直接摔在了地上,小金兽的尾巴瞬间断成了两截。
看到东西被摔了,店铺老板身后的几个伙计勃然大怒,直接从铺子里面冲了出来,那几个伙计一个个身材粗壮、鹰鼻鹞眼,身上的衣服带有一股干粪味,这是中洲北方的旱路商队才特有味道,是常年走大漠、翻山越岭,为了防止夜里牲畜受惊跑丢,每天都睡在马匹骆驼周围的伙计身上独有的味道,在这几个伙计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不过事端一起他就进到铺子里面去了。
几个伙计扯住了裘权的领子,抬起手来便要打,顿时市场里乱作一团。
裘权一边又一边地解释着自己是失手不慎才将这个物件摔到了地上,伙计们才不管这些,一听说他们是一起的,索性把黄吉三人团团围住,叫他们一个也别想跑。
“别动手,这个多少钱”黄吉把裘权拉到了自己身后劝解道。
茶童儿用肘推了推黄吉,在耳边悄悄说道:“这可是金的,咱们哪能赔得起?”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等谈低价格,回家去拿些钱财赔偿”黄吉也颇为无奈。
伙计中领头的是一个中洲本土人士,那个老板站在领头的伙计旁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摔了的金器,不时地指给领头的伙计看。
领头的伙计轻蔑地问:“你们有多少钱”。看他的样子,也是随口一问。
一个壮伙计指着黄吉鼻子骂道:“这等金器,你们这些穷鬼看什么,一帮穷牛马也想套金马镫。你们卖作劳力才值几个钱?”
“怎的?你不还是个蹄子上套着布的作苦力的牲畜吗?”茶童儿回骂道,围观的人听到大笑,黄吉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
壮汉脸色发青,“这帮狗东西!不赔休想走!”
领头伙计拉着壮汉,示意他不要大人,不然闹大了来了卫士也不好办,“好了,不要废话!你们有多少钱?”
黄吉和茶童儿掏出身上了钱币,加起来也就够买个尾巴的。
“你呢?”领头伙计问裘权。
裘权难为情地说:“我...我没有”
“没有钱?没有钱你来看!”
羊乐正颇为欢欣地拿着那包被他称之为秘密的东西往回走,正好看见黄吉几人被人群围了起来,他心里想这可坏了,没钱如何能脱身,弄不好还要吃官司。想来想去,羊乐心想“算了,就在此用了吧。”
他顺着柱子爬到一个市肆房上,从腰间掏出刚刚偷来的火荷包,用火镰猛击火石过了不一会,火星随着几下猛击溅落到那包东西中,冒起了阵阵黑烟。
羊乐嘿嘿一笑,等黑烟越来越大,顺手扔到人群上空,随着轰一声,一道白光在人群头上闪耀,火光四溅,众人只觉得犹如日光一般刺眼,不能直视。
白光闪过的几秒钟后,突然有人大喊道,索匪来了,索匪来了,快跑啊。”围观的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要知道这威陵城是国都北面五陵城之首,如果是索匪逼近,城中卫兵们早已清街布置军士放手了,何谈已经攻入有塔楼的西市而鸣鼓还未响呢,人群先是一片寂静随后传出几声笑声,之后众人哄笑了起来。
“这怕不是哪家小孩的玩笑吧”
“谁家的孩子!那白光把我眼睛晃得看不清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商人开口说道:“诸位别怕!我威陵城乃为陛下拱卫北方诸城之首,那索匪怎么能打进来?即便是偷偷摸进城,那索匪打来东市,怎么塔中却没有鸣鼓啊?”
此人身着五彩丝绸,手带碧玉戒指,身旁还跟着两个仆人护卫,还有奴婢跟随在身后,看样子像个富商或者贵戚。
胖富商话一说完,众人皆称是,胖富商顿时神气十足。正当众人还称赞时,西市塔楼中咚咚的鸣鼓突然响起,伴随着鼓声的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声低吼:“嗷!人头落地,钱财夺走!”
刹那间惊悚的表情浮现在众人脸上,胖富商神色骤变,但仍然一拱手,颇有上古贵族风范地说道:“诸位莫慌!有乌羽卫驻守,城池如何能破....鄙人先告退!鄙人先告退!”
人群犹如树上受惊吓的飞鸟一样四处逃散。羊乐趁那几个伙计没注意,一手拽着黄吉一手拽着茶童儿,大吼一声“跑!”,三人跟着慌乱逃散的人群中一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