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而下,夜空中电闪雷鸣,赵晋匍匐在马上,马蹄在泥泞的山路上不断地打滑,赵晋加紧胯下的马身。每打一次闪电,两侧树林就显出那格外阴森气氛来。
赵晋不知道红狗是不是一直在追着,他不敢回头,一路骑到了茶童儿所在的老庙门口,看到老庙里面闪着火光,他欣喜有借宿的旅人。
赵晋一把拉开了木板,里面的众人也都注视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敌意和陌生。他一眼扫去,这帮人里有身着短褐的、书生模样的,还有长着一幅苦瓜脸的农夫,以他在三辅当差多年的经验判断,应该不是同伙的,暂且就牵马走了进来。
他默默地把马迁到房间墙角,把陈同轻轻抬下。
众人也不聊天了,不时地回头看着这个刚进来的陌生人。
“那个兄弟怎么了”韩重朝着赵晋问道。
看赵晋一直不回话,韩重拿着一碗粥走了过来,“没有水了,舀了碗稀汤,凑过喝点,管用。”
韩重看眼前的陌生人对自己不放心,自己喝了一口,说道“没事,放心喝吧”
赵晋接过碗,沿着陈同嘴边一点一点给他灌下去。
过了一会,陈同慢慢睁开了眼睛,“参军...”
“怎么样,好些了吗?”
陈同半睡半醒,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这是哪,其他人呢?”
“你就好好休息吧,等明天我们回去找他们去。”
“参军,他们..难道...”
“躺下好好休息,等明天我们再带人回去,今天就好好休息吧...”赵晋的声音越来越小,泪水在他眼睛里打着转。
陈同侧躺在地上,一声不吭。
“过来烤烤火吧”韩重说道。
无论赵晋怎么劝说,陈同都背身躺着一动不动,赵晋只好一个人坐到了火堆旁,他扫了一眼韩重、醉汉、茶童儿、黄吉和远处凑成一团警觉看着他的灾民,然后把手靠近火堆。
“今天真是冷啊,对吧”醉汉说道。
“恩,冷了”
韩重也问道:“兄弟怎么这么晚来到这里?”
“进不去城了,就过来”
“兄弟之前来过这里?”
“来过”
韩重和醉汉对视了一下,说道:“来了个官差”
赵晋不置可否,看着众人都不说话了,他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不过是在此借宿的旅人”
赵晋盯着灾民们说道:“他们也是?”
“对,从其他地方过来的”韩重说道
赵晋和眼前这些灾民聊了起来,虽然他们遮遮掩掩,但是赵晋还是问出了他们的身世,他又怀疑起了火堆前这四个人。
韩重看出来赵晋的疑问,“你不放心...他们愿意跟你走倒是省了我的事了。”
灾民一听韩重这么说,都连忙摇头,一副害怕的样子,赵晋只好作罢。
老妪开口说道:“只求大人不要把俺们这些脱籍的人上报,俺们都是良善的平民,只是吃不上饭,只好逃亡其他的地方乞求一口饭吃”
“兖州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灾民?前些日子我只听说青豫兖冀四州有蝗旱之灾。”
“大人,这几年都有蝗灾、大旱,但是今年太厉害了。田里种不出来粮食,有的人快饿死了,俺们都是一个姓的,粮食吃完挨了几天饿,没办法,只好往外逃。”
那女子也哭了,说道:“我们不想被饿死了啊,为了有口饭吃,人比畜生还畜生...”说着女子又哭了起来,小姑娘则不停地给她擦着眼泪。
“唉,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报出去的”说罢,赵晋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币,给了韩重几枚,剩下的都给了他们。
“你们看,大人是好人,你们别怕,过来烤火”韩重说道,灾民又纷纷向火堆旁靠近,吸收着火堆传出的温暖。
“小心被人抢了去”赵晋不忘提醒灾民,然后继续烤着了火,等到手里的鹿皮披风烤得发烫,他就把披风盖在了陈同身上,自己也躺在地上休息。
黄吉说:“大人们,你们也一起过来烤烤吧”
“不必了,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就好。”
“看来是不放心我们,嘿!有什么不放心的,给你!”说着韩重就把自己身上的剑丢了过去。
醉汉喝着酒,自言自语说:“别看我。我的剑,谁都不给”
黄吉和茶童儿帮赵晋一起把陈同扶到火堆旁,说道:“做这边,这边最暖和”
他们又帮赵晋一起脱下陈同身上的被雨打湿了的便服外衣,虽然烤着火,但是陈同还是不停打着寒颤,斗篷几次掉落在了地上,黄吉又帮他披上,重复了几回。陈同的眼睛直楞楞地看着眼前晃动的火堆,面无表情。
不知何时,酒也在众人间传递了起来,他们一人喝一口,给这寒冷的夜增添了几分暖意。
“啊,雨天喝点酒真是舒畅啊”韩重说道。
“平日里你可没有这么喜欢喝酒..”
茶童儿打趣醉汉说:“我猜是因为今日喝的是你的酒”
韩重拍着自己大腿赞同地说:“没错哈哈哈,今天能喝到你这个吝啬鬼的酒就是开心”
“我帮你骂,这帮鸟人!”茶童儿也在一旁起着哄,大家大笑了起来。
韩重看了看后进来的两人,问道:“大人,怎么这么不开心?因为公事?”
“恩...”
“说说吧,兴许我就知道呢?”
醉汉说道:“这家伙是扎在陵城土里的虫子,附近什么风吹草动他都知道。”
“你知道这泾南林子吧?”赵晋试探地说道。
“你说驿站旁,有妖怪的那片林子”
“你也知道妖怪的事?”
“大人,这都是早些年的事了,林子附近几个县,谁不知道这事”
赵晋惊讶的说不出来话,“那你为什么不报官府?”
“这附近小民上告过很多次了,县令说有人装神弄鬼,在他背后作祟,还找了一个术士做法,画符水驱鬼。”
醉汉慢吞吞地说道:“跟个老骗子似的“
黄吉插话道:“我听说过那个术士,在附近十里八乡里名声很大,叫否什么的..什么太平吉士,是个有名的老骗子。”
韩重听到黄吉也这么说,有些不高兴,他说道:“此人才不是什么老骗子,每逢有人消失在林子里,县令就请他画符驱鬼,然后林子就会平安几个月,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年,不过后来太平吉士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平吉士这个名字好像从哪听过”赵晋疑惑地说道。
“就是这些年在司隶传播很广的崇天道祖师!”
赵晋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些年三辅很多人信奉一个名叫崇天道的东西,无论男女老幼,头上缠包头巾,每日嘴里说些“崇天道,正人世”之类的话
在一旁的灾民也说道,“俺们也知道,俺们村也有好多人信这个...”
“叫否什么来着...否..对,叫否极!”黄吉说道
“太平吉士否极?听起来跟你的名字倒像是有些因缘...”茶童儿开玩笑般对黄吉说道。
“否极的极是极致之意,并非无吉祥之意”
“你确实认得不少字啊!”
“平常跟商队四处跑,不得不会些字,也不多,几个而已”韩重被茶童儿这么一夸奖,还有些不好意思。
黄吉又问道:“此人后来怎么样了?”
“说起此人消失一事,更是奇怪,听说是县丞奉县令之命,带着官差扛了满满一包裹的金银财宝去泾南林子里找否极,可是不仅没找到否极,就连财宝也没了,最怪异的是县丞和几个官差居然都疯了,逢人只有一句话,说什么天降灾异,凶兽出世。县令以为他们为了私吞财宝合伙欺骗自己,一气之下把他们下了大狱,后来听说死在狱中,再也没有了下文..”
正值韩重说到此处,木仓外轰隆一声响雷,把众人惊得些许颤栗,小女孩也钻到她妈妈的怀里。
“妖言惑众”说完,醉汉喝掉筒中最后一口酒。
“凶兽...今天确实见到了凶兽...”陈同颤抖着说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火焰。
赵晋看着众人惊异的眼神,打了个幌子,说:“今日在泾南林子看见了一只红老虎。真是奇怪,这林子里居然有老虎。”
韩重心想这官吏看见只老虎就被吓成了这个怂样子,他说道:“有老虎不奇怪,红的才奇怪,又不是没有过。”
“怎么讲,泾南林子离陵城这么近还能有老虎,我从没听说过这附近有老虎”茶童儿说道。
“永享三年的事忘了?乘水夫人赵瑄宠溺儿子赵灏,让担任荡林将军的弟弟从南方抓来了一直大老虎,结果赵灏竟然在村中放虎伤人,以为乐事,后来老虎又跑到山林里咬死了十几个猎户,乌羽卫中郎将石国天亲自带兵在林子搜了七天七夜也没找到老虎。”
“还有这种事?”黄吉惊讶道。
“也是,你们才多大,不知道的多了去了,现在都是哪年,现在都永享十四年了,那时候你估计也就刚会跑。”
黄吉又问道:“那老虎和乘水夫人呢”
“这说来也奇怪,老虎突然就没了踪影,有人说是老虎被猎户射伤,在山涧里摔死了。乘水乡侯自知罪责难逃,还未等皇帝下诏,全家一起服毒自尽了。”
韩重又不忿地说道:“所以说啊,山林里有老虎不奇怪,万一你今天所见就是那只老虎呢,也说不定”
“哼,耸人听闻”醉汉好像对此毫不在意,他自己躺到一旁。
韩重略带生气地说:“这老东西,好心跟你说说,自己还不当回事。”“大人,你们就睡在或旁边吧,这里暖和一些,省的生病,睡一觉就会好些了”
赵晋谢过眼前的这位壮汉,平日里他处理过不少以武犯禁的游侠,看厌了所谓“使气任侠”,不过今天却感受到何为“成人之所急”,他相信眼前这个人是个良善之人。就让他这个平日里恪守律法的死板官差,和这帮不知道是否违背了律法、身负命案的人,平安地共度过这一个雨夜吧。
这一夜,来庙中借宿的人们靠近彼此,背靠着背紧贴着,报团取暖着,这些在东市引发事端的人,来抓捕他们的官差,还有一个不知明的醉汉和一帮时逢大难的人们不知道彼此底细地同居一室,共同度过了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