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温柔,透过窗格撒在少女熟睡的面庞,衬得她肤白胜雪,睫羽根根分明,浓密而微微蜷曲,一瀑青丝散在锦缎床褥上,好似丝绣。
她轻启红唇,发出一声喟叹,是睡得舒服极了。而后双臂一舒,腰身一展,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轻纱幔帐,被微风撩动出层层波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淡的香气,难以形容味道,却令人闻之觉得通体舒畅。
等等?!
只见床榻上正睡眼惺忪的少女眼神突变惊惶,她猛地滚了一个身,只听“咚”的一声,竟是连人带被褥地砸到了地上,青瓷铺就的地面,在日光下莹莹而亮,质地清透,但…硬啊!
她顿时龇牙咧嘴起来,难道自己是被砍了么?!却忽然看到了自己在跌下床榻的过程中下意识撑住地面的双手。
手?!
她举起双手,青葱玉指,指节分明,少女一脸不可置信,这可是...人类的手啊!
自己这是想成人想魔怔了,在做梦么...
她茫然了...
她是一棵紫云木,自从有记忆起,就生在一泊湖中,湖泊的四周是重峦叠嶂。
只有到春日时,群山会漫山遍野地开花,争奇斗艳,许多樵夫便会领着自家小儿上山砍柴,到了正午,便也会有妇人家拎着做好的午饭上山寻樵夫和幼儿。可到了冬日时,百花凋零,树木萧条,积雪压得群山白茫茫一片,是再没人上山砍柴的了,于是她每天最多的时候就只能抬头望天,或者低头瞧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时日一长,她便十分羡慕那些能走会说的人儿,虽然她生为一棵树,对温度的感知能力也并没有如人类那般敏感,但当寒冬腊月,湖水结冰的时候,她也会感到彻骨的寒冷,那时她就会瞧着山上偶有几户人家的炊烟袅袅,好生羡慕。
她也想在饥寒交迫时,能有个屋子能够避寒,那屋子里还有正在锅里炖煮的肉汤,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其实是一棵灵树,并不需要进食,每日杵在湖中,晒晒太阳、看看月亮,便是吸收日月之精华。她是死不了的,只是免不住,有那么一颗渴望的种子在心底萌芽……
后来她平淡无奇的生命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人。
来人一身玉白长袍,身姿绰约,通体皆是非凡的凛然之气,却言笑晏晏,温润如玉。
她见过的世人不多,除了上山砍柴的那些樵夫妇孺,还有久居山中的人家,也就寥寥无几了。因此尚且不知欣赏美丑,但却知来人之貌的惊为天人。大抵是因为她的见识有限。
她抽了抽枝条,有些羞涩地向后躲去,却见他也不再看她,只是走到树下,靠着树干,坐在了冰面上。
是了,他出现的日子正是漫天飞雪的隆冬腊月,正当她盯着如镜湖面发呆的时候,视野里却凭空出现了一片玉白衣角。
来人也并无其余的举动,只是静静地靠坐着,同她一样望着远处发呆,却不知他在看些什么,径直从日出看到日落,又从日落看到天黑。
如果她会说话的话,她便想开口问问他:冰封的湖面难道不冻人吗?
但他好似并未觉得寒冷,是一派从容的模样,就像是在享受这个冰冻三尺的天。
夜深了,雪也下得更大了,鹅毛大雪纷扬而落,他微微仰头,瞧着天上那一轮孤月,月色如水,笼在紫云木上,将紫云木的叶片都浸润出别样的光泽。
这棵树被养得很好。他心想。
只见上头原本稀疏的树叶忽然间变得茂密了,他一愣,原本长在别的方向的枝叶,此刻却都以一种缓慢的姿态朝他的头顶簇拥而来,像是要替他抵挡住这刺骨严寒。
她自觉移动得小心翼翼、不会被发现,生怕吓到了他。
也不知他是否是有什么伤心事,但看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又好像只是过来观赏这场雪的。
真不知这样冷的天有什么好享受的...她没忍住,被冻得一个激灵,积雪和月光便一同落到了他肩上,颈间冰凉的触感,像是有人在隔着万水千山亲吻他。
他忽然站起身,向湖岸走去。
玉白衣袍上清爽干净,也不见一点水渍。月色抚触着他挺拔的背影,也不见孤家寡人的萧索之态,他步履从容,如履平地,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她的视野。
随后,风雪便渐渐止了。
而后隔三差五,他便会前来,和第一次一样,靠着她坐着眺望远处沉思,一坐便是一整日的光景,也不知究竟是在思索些什么...甚至从未开口说过话。
不过也是,这里四下无人,他没事开口对一棵树说话干嘛?
但自从枯燥的生活被他闯入之后,漫长的冬日也显得不那么孤寂和乏味了。每次,她都可以暗自描摹他的俊颜,悄悄观察他沉思的模样。虽然词汇空乏...但还是知道他是顶好看的!至少看他可是比看那些上山砍柴的樵夫要养眼得多。连带着她平静无波的心情也变得愉快了起来,原本懒洋洋的全身也慢慢盈上了灵力,明显觉得自己较之从前更是耳清目明了。
她开始变得期待他的到来,他每次来时的打扮都不大相同,衣裳也是换着花样变换,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穿着一身玉白长袍,但绛紫和墨黑也是时常有的。
每件衣袍的做工都极尽精致,上面的刺绣纹案皆栩栩如生,在阳光下像是淬了金似的粼粼而闪。
就如今日他穿的这身灰蓝长袍,其上绣有几只仙鹤,有的展翅高飞,有的振翅欲飞,而有的则是栖息在一棵挺拔的劲松之上。那些仙鹤的羽毛光洁如雪,神情闲适却又贵气天成,随着他偶时变换姿势的动作,竟像是要冲破他的衣裳直入云霄。
日薄西山,余晖烧红了半边天,宛若少女绯红的面颊,盛着醉人的酒酿。
气候逐渐回暖,冗长的冬日就快过去了。
他微微一动,站起身来,遥望那轮就快沉到地平线下的落日,忽然轻声道:“快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怔了怔,他的嗓音低沉而极富感染力,如无形中自生一股力量,要将人拖曳至沉浸其中而不可自拔,也是顶好听的!她兴奋地晃了晃树枝,只见许多小紫花簌簌而落,清幽的香气顷刻间弥漫开来。
他甫一挑眉,带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现在当然不是她该开花的时候,她的花期本该处于春夏之际,可当下甚至连初春都还未曾到来。她也不知自己的花期为何提前了这么多。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刹那静立如松,不敢再动分毫,她也不明白为何在他面前自己会如此小心谨慎,就怕惹了他不痛快,而他就再也不来了...
只不过...快了?他指的是什么快了?她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陷入迷思,直至他走远,衣袂飘飞,落霞衬得他的身姿修长,一副闲云野鹤之姿,煞是蛊人心神。
一晃便是春日漫漫,他已经许久未来了,她便又开始重复曾经的日子,坐观云起时,便是那些身着粗布麻衣陆续上山砍柴的樵夫。
只是现下?!
她低头审视着自己,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脯,四肢修长,稚嫩雪白的肌肤,身上还罩着一件玉白长袍。
这还哪里是一棵树?!这分明就是一个豆蔻少女!
真不是在做梦么?她往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瞬间疼得她泪眼汪汪,差点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