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请坐,真是太巧了,没想到你们认识啊。”
汉斯领着我们进了他们兄妹俩的房间——其实也就是出门转个脚尖的事。即使是备受尊敬的剑侠,房间也是同我们一样的拥挤,唯一的区别就是比我们多一张白色木椅,看上去是自己添购的。
我身边的两位女孩忸怩地站在唯二的椅子前,平日欺负我时的气焰全无,直到我说“你们再不坐我就坐上去了”她们才坐下去。剩下的我单手撑着椅背站立。
贝克低头蜷缩在床上一角,扯过被子盖住盘起的双腿,手交叠着放在被子上。厨房一阵轰隆隆的响声过后,汉斯十分有主人范地为我们端来三杯橙汁。
“谢谢。”
“不客气。我们才来到这里一个星期,没想到我这内向的妹妹已经交到了朋友,这样以后就不用担心她了。你是卡茨尔,你是乌尔诺,你是米莉莎,对吧?”
我轻点一下头,两位女孩则是宕机一样点了好多下。
“哥。”
贝克轻声一唤,汉斯的屁股立即平移到妹妹的身旁。
我戳戳乌尔诺的后脑勺:“像这样叫一声听听好不好。”
显然,我只配受到白眼。我在想,要是汉斯让乌尔诺叫他“哥哥”,乌尔诺会不会从早叫到晚。
贝克附在哥哥耳边说些什么,汉斯的嘴巴也因此吃惊地张开,眉毛夸张地向上挑,接着仿佛是看怪物一般看着我们。他从床上下来,双腿并拢站立,腰弯成九十度:
“原来各位是救命恩人,请原谅我的有眼无珠。”
“什、什么情况?”
毫不知情的米莉莎呛了口橙汁。
乌尔诺的反应倒是十分快,她已经走到汉斯身前,娇小的身躯抬起壮汉的一边肩膀:
“请别这样,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视而不见的。”
语气简直判若两人。
“十分抱歉,我妹妹的行为一定给这家超市带来了麻烦。”他打开箱子,随后快步走到我面前,“这里的1000元请您收下,稍后我会去超市道歉。”
我从汉斯手中取了850元。我知道汉斯复活后接了很多任务,想必已经凑到了大笔钱还有了积蓄,但应归还的数额只有这么多。
也不能说是复活,毕竟他还没死,但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卡茨尔稍后你得告诉我。不过救人对我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些钱就不必归还了吧。”
“米莉莎。”我敲了一下她的头,“救人是天经地义,还钱也是天经地义。如果我不收下,汉斯反而会过意不去,对吧?”
汉斯点点头:“是这么回事。”
“其实,我觉得你不去道歉比较好。你现在算是这一片的公众人物了,来这里的短短一周内能获得这么多赞誉实在令人羡慕。但正因如此,如果大家知道了你的妹妹有做过这种事,不知道事情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酵。”
贝克的身子转了个方向,背朝我们。
虽然这样揣测不太礼貌,但人的本性从来都是多疑的。汉斯在人们心中拥有超脱现实的完美,人们擅自将美好的希冀附加在了他的身上。但这希冀又都只是纯粹的妄想,只要稍微沾染上一点赤裸裸的现实,便会全盘分崩离析。
白纸上的黑点会让白纸不再是白纸。靠流言短时间内堆积而成的崇拜,往往不堪一击。
倘若知道了剑侠的妹妹是个小偷,人们便不禁会去猜测,所谓的“剑侠”会不会也只是个披着皮囊的恶者——出于保护城市的缘由,自然会这么想。
即使剑侠认错态度诚恳,即使贝克是一心救人,但人们心中芥蒂仍会出现。
与坎特尔比起来,剑侠只不过是个出现了短短一周的人物。
虽然表面看上去是对剑侠无条件崇拜,但涉及到自身安危时,人人都会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这很残酷。
况且从结果来说,超市并没有损失什么。
上述是我的长篇大论。我盯着对面的墙壁,冷静地说明了“汉斯没必要去超市道歉的理由”。
“卡茨尔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怎么可能会认为剑侠是坏人。”米莉莎稍微不悦。
“我觉得你说得有理。”与一味拥护剑侠的女孩不同,当事人捏着下巴,肯定了我的想法,“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做错事就要道歉吧。”汉斯回头看向妹妹,后者把头埋得更深了。
虽然嘴上说着接受我的结论,但是好像完全没听进去。
“我想想……要不这样吧。你去跟超市那边说,一周前的那位小偷找到了你,对自己的罪行进行了忏悔,并托你转告悔过之情。这样还行吧?既符合了事实,也达到了道歉的目的,最重要的是不会有任何不良影响。”
我简直是个天才。
“卡茨尔你不去促销店门前忽悠人真是太可惜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扬。”
米莉莎喝完最后一口橙汁,说出了不太正面的表扬,我觉得她对促销店门口的销售员有不小的怨念。
“妙啊!”汉斯右手握拳锤在左手手心,“是个好办法!”
“最好等人少的时候再去,外面的女性有些可怕。”我补充道。
虽然这么说,屋内的这两位女孩也是那种状态。
“实在深有体会。卡茨尔你刚来时也被这样围追堵截过吗?”
“不,你想多了,我完全没有这种待遇。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会来这种新手村?”
明明对付这里的怪物就像电锯割草、剪刀裁纸一样轻松,没有难度的练习也不会带来技艺的长进。
两兄妹面面相觑,在对视之间完成了某种交流。
“路过这里顺便拜访一位友人,便暂住了。”
听上去不是个需要犹豫才能说出的答案。
“我们来自东边一个遥远的国家……”
“哥,说这些真的好吗?”
“啊啊,如果是什么秘密,就当我没问这个问题吧。”我赶紧接过话。
“没关系,我感到三位是值得信任的人,说不定还能帮到我们。”
对不起,我们这里只有这个叫乌尔诺的算是人。
我转头看过去,忽然被剑侠纳入信任列表的两人,脸上无一不是受宠若惊的表情。我总觉得事情发展有些出乎预料地快。
“我们此行是为了治好贝克的病。听我们那边一位老者说,往西边的方向走,能找到一位名叫阿娅尔的占卜师。除了为人们解惑,她还兼做一名医生,任何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
说这话时,汉斯一对青色的眼睛中仿佛冒着光。
“阿娅尔啊,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真的吗!”
“可能是在书上看到过吧……。”
“贝克,我们走了这么久,终于见到第二位听说过阿娅尔大师的人了!说不定真的有救!我能请教一下书名吗?”
“……但是我记不得是什么书了。”
对书的内容、名字,甚至是书的颜色或拿在手上的感觉,都记不清了。
汉斯熠熠生辉的面庞略有收敛。
“啊,有人听说过阿娅尔就已经很好了。”
我在人类图书馆看过的书那么多,怎么可能记得是哪本。姑且不论我看的是纪实书籍还是传说故事,单凭描述来看,“能治好任何病”的医生更像存在于神话中的人物。
倒不如说,考虑到空间和时间的差距,东边的老者说出的西边的事本来就不大可靠。或许那只是个出现于他少年时代的传说,被漫长的时间侵袭变了形,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但我没去过西边的世界,不敢把话说死,万一那位占卜师真的能活上百年呢——似乎并没有限定在人类。
西边可是魔法重灾区。换而言之,越往西走,生物对魔法的利用率越高(意味着怪物更加强大)。比如说,我现在所能见到的高楼大厦,需要计算各方面复杂的受力,需要提前准备好需要用到的建材,工人们才能建起一栋楼。可是书籍中描述的西方世界,只需要资深魔法师的魔杖向上一指,巍峨的高楼便拔地而起。
不需要考虑结构,不需要考虑材料,蛮不讲理地打破了我知识体系中的物理法则。
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可以容下任何常识之外的东西。
“我能稍微问一下,是什么疑难杂症吗?”
虽然我没有医护类执照,但可别忘了,凝血被广泛运用于治疗中。
“贝克是我们国家第一例患者,所以暂时没有病名。而赫瓦格国也没有对这种病的记录。”
原来是……外国人吗?
“有什么症状吗?”
“这个……抱歉,不能透露。”
汉斯只看了贝克一眼,很快回答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