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这天夜里睡得并不踏实,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尽快离开。
早上七点,天空压着一层冷雾,灰蒙蒙的。
叶兰拎着公文包,走在小区的花卉小道上,嗅着路边万年青的熏香,整个人变得醉醺醺的。
一切都像是雾里花,朦胧得虚无缥缈。
虚幻到让叶兰连地都踩不踏实,仿若这个世界从未存在一样。
小区到地铁站有一段不远但曲折的街路,路边摊有吃早餐的路人,路口有等绿灯的人群,以及成群结伴有说有笑的学生。
每个人都真切而存在,只有叶兰像黯然失色的灵魂,迷迷愣愣地游走。
过街的时候,一个骑单车的少年从侧面突然闯过来,车柄擦过叶兰的公文包,把白花花的文件掀翻一地。
“啊——”叶兰摔倒在银杏树下,在路人的围观下稍稍回过神。
骑车的少年回过头冲叶兰看了一眼,便一遛弯儿消失在拐角。
“你没事吧。”路人问。
“没事!”叶兰匆忙抓取散落的文件,胡乱塞入公文包,像只落魄的老鼠一样挤进地铁。
路过闸机口时,她顿然发觉,一切都没有变化,变的只有自己的认知。
花神山地铁站里,等地铁的人群像蜂虫,挤头晃脑涌入车厢,到站后,又一窝蜂散开。
地铁出站口正对着公司广场,公司楼下有两个电梯,一个往高层,一个往底层。
高层电梯永远排着长队,队伍延展进大厅,叶兰接在队伍后面,望着不断减小的高层电梯数字发愣。
“小乔!”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双白皙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叶兰顺着手臂转过身,是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群的女人。
女人叫云爱娇,公司市场部的运营,工作内容跟叶兰交集颇多,被市场总监安排成了“同桌”。
“好巧啊!”见到熟人,叶兰脸上才逐渐有了笑意。
“我是卡着点来的。”云爱娇晃了晃手机,“九点了,快打卡!”
“嗯。”
……
电梯停在二十八楼,开门左拐两间便是公司门口。
门口正守着一个满脸疙瘩肉的男人,倚靠着门面,手里掂量着一块机械表。
在公司老总眼中,这个男人是个称职的总经理,勤勤恳恳包揽全务。
而在叶兰眼中,他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寄生虫。
绿豆大小的眼珠,永远凶狠地在员工身上打量,恨不得薅下一块肉。
只有聚焦在云爱娇身上时,那三角吊眼才大放异彩,笑得脸上疙瘩直往下掉。
叶兰的办公室不大不小,各部门挤在一堆。
前台的电话响个不停,接电话的人手忙脚乱。
上司和下属混作一团,开发像石头一样定在电脑面前,市场和销售像蛾子一样到处飞。
“诶诶诶……”坐在叶兰对面的的眼镜男伏在桌面上,努着嘴说,“你们看这个新闻,我发群里了!”
点开链接,是一则有关员工猝死的新闻……
眼镜男背后的项目组长转过身,给了他一记暴栗,“你小子不长记性啊,上个月为因这扣了一月奖金,你拆迁户啊,钱多得花不完啊?!”
“我上次发的不是这个!”眼镜男捂着脑袋辩解。
“上次发的过劳死,现在发个猝死,这有区别?!”项目组长没好气道,“我限你三秒之内赶紧给我撤回!”
“好好好……”眼镜男只好认怂。
午餐时间,叶兰和部门同事不约而同地聚在楼下的快餐店。
四男两女围坐一桌,有说有笑。
“这快餐店还真是咱低薪接机的福音啊,简单应付,快而低价,味道还不错”
“真怀念我的大学时光啊,那时候想干嘛就干嘛!”
“大学要是没找个女朋友,真就白上了。”
“那可不?!我有一哥们儿,人比我小一岁,现在孩子都两岁大了!”
“现在找个女人可太难了,到哪儿都是拜金女,没房没车没存款,一个月工资就七八千,花钱太快,挣钱太难……”
“大学的姑娘都比较单纯,要知道拜金女都是她们鄙视的对象,经过社会的磨砺就蜕变了呀……”
“你们呐真是……”云爱娇用筷子敲了敲碗,“拜金的看不上你们,不拜金的你们又看不上……”
“现在还有哪个女孩儿不拜金,求介绍哈!”眼镜男回道。
“这不眼在天边,近在眼前么?”说话间,云爱娇把眼光瞥向旁边低头扒饭的叶兰,“小嫣不单身么,也没见你们谁追过。”
叶兰差点被噎着,“别拿我开玩笑!”
气氛略显尴尬,年长的同事笑着帮忙圆场,“小乔是咱兄弟,不准开兄弟的玩笑哈!”
一阵笑声过后,谈资又落到老板和最近的项目上,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世上约莫有两种女人最受欢迎,一种温柔体贴,一种娇滴滴能撒娇。
而叶兰恰好既不会撒娇,也不温柔,遇到问题还喜欢死犟。
刚转正那会儿,为了一个问题跟客户争论,把客户直接气跑。
因为那事,上级直接把她从售后调到市场,从此被贴上了女汉子的标签。
不仅如此,叶兰还几乎不用化妆品,小时候顶着烈阳到处跑。
常年累月下,把皮肤熬成了麦色。
尽管五官标致,鹅蛋脸也算正宗,但始终没一个男人能看得上她。
公司原本六点下班,但加班是家常便饭,为了赶上项目进度,叶兰被上级挽留,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完成报表。
出公司大楼的时候,天已经黑得看不见了,赶到地铁站外时,最后一班地铁也刚好开走。
十二点半,这个灯火通明的陌生城市里,走在路上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几个满脸皱纹的农民工坐在地铁站口,眯着眼睛睡了。
叶兰是走回去的,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但客厅的灯还亮着。
推开门,哪吒还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你回来了?”哪吒瞥了她一眼。
叶兰先是一愣,顶着周身的疲惫,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惧怕他了。
她笑了笑,“嗯!”
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似乎找到了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