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夜里匆匆一别，花辞树当时脑子并不清醒，不知道是哪个比他还要疯的游侠一箭射穿了灰烬监狱963道防线，他趁乱逃出来后，用尽所有力气横渡十二夜海回到了天际大陆，唯一支撑着他意志的，是梦中的妻子和孩子，是一声未现轮廓的“爸爸”，是普路托行刑时的恶毒诅咒，是万蚁入体时的愤恨嘶吼……后来想起，花辞树也记不得他为何会在新年夜里跑到天虹平原去，也记不得怀里为何会多了一把金币，更记不得他见到初空第一面时，他对他做了什么。
他只知道那天以后，他身体里遭受长久酷刑沉淀下来的无数毒素，开始被一点点驱逐出去，他一天天好起来。
无论如何，若还能再见到初空，他一定是要感谢他的，即使五十五年的囚禁生涯中，他不止一次怨恨过自己，也怨恨过初空。
初空看着他杀上联盟，看着他打破金钟，看着他跪倒在地，看着他万劫不复。
初空不救他。
花辞树设想过无数个他与初空再见的情形，却从来不是现在这一出。
当记忆中那个孤独的黑袍法师踏入洞穴的一刻，花辞树毫不犹豫祭出一个大慈悲术扔了过去，初空念属性之身，不惧念属性以外的任何攻击，况且花辞树也确实不是攻击他，所以始料未及，被大慈悲术扔了个正着，当他意识到身上这层法术状态是什么东西之后，立刻切断了施法者对他的联系，但花辞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大慈悲术，水/光双系终极法术，能作用于范围内任何目标，不是输出，不是防御，不是治疗，不是增益，不是减益，不是领域，不是控场，不分敌我。
只是一个纯辅助法术而已。
初空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在一个纯辅助法术面前狼狈踉跄，甚至是……害怕。
大慈悲术，能为施法者读取作用目标的全部生命状态，包括杜弥生五大基数：生命、体力、精神力（法力值）、攻击力、防御力，以及衍生出来的详细数值；物理攻击、法术强度、物理防御、法术防御、物理穿透、法术穿透、射程范围、元素加成、元素抵抗、命中率、抵抗率、闪避率、回复速度、移动速度……
等于把目标摊开成赤裸裸的数据，无可躲藏，无可幸免，连隐形单位和死亡单位，都一样能读取出数据来，这是大慈悲术的最恐怖也最透彻之处。
花辞树并没有足够时间把面前这个人的生命状态完全读取，不过已经够了。
已经够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初空不救姜小红，也不救他。
这样的生命状态……他无法找到什么词汇来形容，和一具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哦不，区别很大，行尸走肉是没有知觉的，但初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相比他狱中五十五年的极刑折磨，又算的了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恨？
花辞树几乎无法去想象这个孤独又骄傲的男人是怎样熬过 一百二十二年的岁月，还站在他面前，还拿法杖指着他。
初空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无数色彩在万华领悟上聚集流转，最亮的是金色的光元素，那法术形态对于花辞树来说非常熟悉，但还有地、水、火、风……“恩典术？！”花辞树大叫起来，“我只是看了一下而已！你竟要对我用恩典术修改我记忆？！”
虽然恩典术只是个光系三阶法术，通常只能侵入奇兽的神识去提取或是修改记忆，若非实力压制，对人类目标的成功率无限趋近于0，但初空施展出来的这个，明显是进行过彻底的改良，花辞树立刻凝聚了十二分的精神力去抵抗起来，一边抵抗一边叫道：“你就算改了我的记忆，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你以为她不会知道吗，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总有一天要学大慈悲术，难道你也去修改她的记忆吗！我会告诉她……”
“不要告诉她！”初空粗暴地打断他，已成型的恩典术最终还是散了去。
花辞树眯起眼睛；“我还能不能做你的执世者？”
初空冷笑：“你问我？”
花辞树也冷笑：“我还有大仇要报。”
“我不会帮你报仇。”
“我没指望你，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花辞树忽然平静下来，“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我从前十分敬重你，以后也十分敬重你，感恩你为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即使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心怀大义的仁慈少年，即使你从未与我明说执世者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还能重来，我想我依然会义无反顾追随你。”
“没有什么可以重来。”
“所以你现在选择了我的女儿？”花辞树的眼睛又危险地眯起来，“你接近她，教导她，指引她，还送她羽蛇神杖，就是为了把她养肥然后……”
“执世者不是死亡。”再一次地，初空粗暴地打断他，“甚至相反，我只能这么告诉你。”
“那你自己做执世者啊！”花辞树大叫，“她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血脉！唯一的亲人！你别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好吗！”
“除非她遗传了你愚蠢又鲁莽大脑。”面具后响起一串充满讽刺的长句，“否则我不认为她会盲目陷入到被我利用的境地。”
花辞树无视了初空对自己的嘲讽，依旧质疑：“你用什么保证？”
“我的生命。”
他扬起下巴，无比骄傲无比坚定。
然后两人谁也没说话，花音好像目睹着一场老式无声电影，过了一会，花辞树忽然咯咯怪笑起来。
“我在想，如果哪一天，哈哈，哈哈哈哈……”
“？”
“我是说，你现在跟我那么嘚瑟，然而将来很可能有一天，你不得不开口喊我岳父……哈哈哈哈哈……”
“？”
“毕竟除了你，这世上也没第二个人配得上做我女婿。”花辞树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他的笑没憋住太久，很快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整个人笑得扑在了草堆上，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抬起头，眼中却分明又是化不开的悲伤，也不知道是在发什么神经。
“我不介意再对你施一个恩典术。”初空扔下一句，一甩袖袍，转身就走了。
但很快他又折返，花音还没来得及跑路，就感到整个后领子被一股大力拎了起来。
——“抱歉，忘了我的猫还在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