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蓝与夏严正要离开酒馆时，那个聚在一起相互讲故事的酒客圈里，其中几人的对话被沙蓝从嘈杂的声音中甄别了出来。
“你们听说了吗？之前那队接了暗杀任务的雇佣兵失败了，人全没了。”
“可不是，我早就提醒过他们不要接暗杀的活儿，那不是他们的强项。”
“没办法，雇主开的价太诱人了，说实话我当时都动心了。”
“再多的报酬，有命拿才有意义啊。”
……
沙蓝瞥了夏严一眼。夏严明显并未注意到他们的说辞。
以夏严的感观，肯定是听到了，但是，他不会将这一切与拟战中的突发事件联系到一起。拟战的事件已经被定论，即恐怖分子为了杀伤初级特勤员的一次行动。
暗杀任务本身这种说辞可以有很多可能，但是，如果在执行人被全部歼灭这一点上要与拟战中的那起事件重合，那就会非常困难。
在听闻红三汇报那个可能是自己布置下的暗杀任务时，沙蓝当时就立刻对那起事件的全过程进行了反思。
他的总结就是，如果是职业杀手，这队人是不合格的。
沙蓝发现，这些人对于自己，甚至对于参与了拟战的大部分特勤员都并不了解。虽然战斗能力比之一般的士兵并不逊色，但是，在这起事件中，由于对敌人的不了解他们完全陷入了被动。
干扰装置是老师启动的，这导致他们与外界的人手失联。而且，他们在与方兰等人交手时，明显可以看出他们没有占据任何情报优势，或许连方兰是何许人都不知晓。
当然，沙蓝并没有产生什么别的想法，甚至认为自己走运。如果不是红三看走了眼选错的人，现在他都已经长起坟头草了。
但是，现在，假设这队雇佣兵的雇主是红三，那么这起事件的本质就发生了变化。
红三没有选择专业人士，而选择了一群并不擅长暗杀任务的人作为执行者。
这其中有两种可能。
其一，红三并没有他设想中那么可怕，也许不过是一个稍微有点权力的家伙，没有能力布置可以出色完成这个暗杀任务的人手。
其二，红三并不想杀他，并且已经注意到他，虽然后来她以“事出突然而只能运用边缘人员”为由搪塞了过去。
如果仅仅是任务失败，那么至少这支队伍还有部分人员当时在战区之外作为辅助力量，他们应当是幸存者。
然而现在，这支队伍被全歼了，那些幸存者是怎么死的呢？
不论怎么想，这后来的收尾工作，大有可能是红三的作为。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沙蓝觉得现在给自己一个痛快会比较好。归元会议步步险境，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生吞活剥。
好吧，沙蓝想到第三种可能，那就是前提不成立。毕竟是酒客的瞎侃，可信度不高。而且，虽然概率不高，但是他们谈到的人也可能与暗杀他的那批人不是同一批。
不过，这件事暂且放过。现在，一号任务已经结束，应当进行下一次归元会议了，当然，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些额外的准备。
两人刚刚离开酒馆，沙蓝就接到了联络请求。
“现在有空吗？我这儿有些好东西，你要不要来看看？”
“好，十分钟。”
希望不是新的实验项目。那个家伙给他的实验武器虽然在任务中确实派上了用场，但是，同时也无数次给他带来危险。
任务中暂且不说，现在沙蓝每次回想起猛击者在自己耳边开火的情景，双手都禁不住发抖。
“夏大哥。”
沙蓝挂断联络看向了夏严，他在联络时并没有刻意回避，当然，即使刻意也没什么用。
“我明白，你先先去吧，我在这附近再转转。”
沙蓝没有说什么，用右手握住了夏严的的手，非常用力地紧了紧，而后就离开了。
夏严并没有注视着沙蓝离去，他看了看自己被巨大的力道压迫之后发红的手，转身再次向酒馆的大门的走去。
到达了老炎的实验室之后，老炎立刻就扑了上来要抱住沙蓝。
“太好了！可把我担心坏了！”
“给我滚开！你这变态大叔。”沙蓝嫌弃地就要推开他的脸。
这家伙要是担心他才有鬼了，多半是担心实验数据。
“别这么无情嘛！看，这是这次收集数据的奖金！”
老炎拿起脚边那个精美的提箱，放在了旁边的工作台上。
箱子打开后，里面是成套的精密元件和电子元件，全都仿佛崭新的一般，散发着诱人的金属光泽。
在和平时代，这和一箱子金条见光的场景差不多。
“这些本来就是我应得的，”沙蓝毫不客气地合上提箱，“那么，你要我看的是什么东西？”
“噢！这可是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伟大发明！”
老炎不由分说地拉上沙蓝来到了试验室。长型实验室的两侧，对面放置着一个全身覆盖着反应装甲的人形物，也许是一个标靶。而这一侧则是一个射击台，上面还放着试验用手枪。
在之前的任务里，沙蓝见识过教会强大的掠夺者机器人，其坚实的装甲以及可以重启的能力让这种机器人的战斗能力非常强大。最关键的是，沙蓝明显可以看出这种机器人构造简单，非常容易量产。
这个标靶上覆盖的反应装甲，与那种机器的装甲相比只强不弱。
“亲自试试才最有感触，如何？”老炎将手枪递向沙蓝，两眼放光。
看到这里沙蓝大概也有了一点头绪，他没有犹豫地举枪瞄准。
枪声与发射通用弹的声音没有什么不同，然而，沙蓝看到了，那个覆盖着反应装甲的标靶被非常明显地撼动了一下。
老炎笑而不语，向沙蓝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来到标靶前，沙蓝这才看到，人形标靶的头部位置出现了一个深洞，还有些迷样的烟雾从中冒出。而标靶的附近的白色地板上，一个变形的弹头非常明显。
捡起那个弹头时，沙蓝才发现，弹头是中空结构，中间原本的部分已经消失。
沙蓝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标靶。他立即动手将反应装甲撤下，最终，他在人形标靶的头部发现了另一个略小一些的弹头，而反应装甲的头部位置则被完全贯穿。
“你的要求我完成了。子母弹在遭遇任何阻碍会发生二次激发，零距离穿透目标。不论是你那种奇怪的护盾，还是这种厚装甲，都可以完成穿透。”
老炎颇有些得意地走了过来，嘴上也不消停。
“我自己能看明白，无需你做额外解释。”沙蓝冷冷地回应，老炎没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关键是这种子弹与通用弹一样适用于所有枪支，因此可以被伪装成通用弹进行列装。”沙蓝自己补上了后续的解释。
“是，是的，是这样。”老炎汗颜道。
从教会将自己判定为异端的那一刹那，沙蓝就认定必须要为覆灭教会作出努力，而后来看到露华被实施火刑的场景不过是坚定了他的决心。
现在先锋之翼暂时被教会控制，但是老炎的实验室幸免于难。最高议会在这一方面没有让步，实验室虽然还处于先锋之翼的地下基地内，但是指导权直接交于最高议会手中。
目前看来，老炎依然对于实验室有非常大的控制力，至少他可以单独开设与最高议会的要求无关的一些课题。子母弹的研究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我了解了。你可以继续做你那些事了，我给了你那么多实验数据，你应该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那当然！如果你愿意提出一点建议就更好了！”
老炎说着又要扑上来，被沙蓝一脚踢开。
“别来恶心我了你这家伙！”沙蓝拿上手提箱就要离开，而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打开了手提箱，将一个袋子拿了出来。
“这些小钢珠你是拿来打发小孩的吗？”
袋子精准地扔中了老炎的脸，袋子同时破裂，散装的数千枚钢珠立刻就将老炎的脑袋覆盖了。
等老炎回过神时，沙蓝已经不见踪影。
他拾起一枚小钢珠，凑到了眼前：“这家伙……要是刚才有一粒进了我眼睛里就完蛋了。”
突然，他神色一转，思考了起来。
“这东西是给他做轴承用的啊，他怎么说没用呢？”
老炎默默地将所有小钢珠全部收拾了起来，顺手放进了旁边的实验材料箱中。
实际上，沙蓝其实确实想和那个没良心的实验员多说几句，然而他突然接到了一条短讯，要他去瞭望室见面。
这里是地下，瞭望室当然不是用来看风景的。
为了保证升降梯的安全，瞭望室是专门用来观察升降梯的，除了有些许灯光照明的升降梯可以看到之外，就全都是地下结构的黑色背景。
沙蓝也没有什么看风景的兴趣，他之所以当即就摆脱了老炎，甚至因此忘记了向老炎索要老炎对自己搞源理论研究产生的风险费用，是因为短讯的发送者是卡卡。
当他小心地推开门时，立刻就看到了瞭望窗口边的那个身影。准确地说，还有一个被打晕的瞭望员躺在一边。
回想起这家伙逃过任务从卡文城千里奔行回到联合市，又在军方那么多枪口的威胁之下穿越战场进入实验室，明知危机在及却依然选择冒险深入其中。
现在，她刚刚从死亡的边缘归来，却依旧毫无顾忌我行我素。如果不是她确实有这个资本，在这个危机重重的时代，换作其他人死上万遍都不奇怪。
仍然是从不打理的散落在肩头的秀发，仍然是那种从不考虑后果的行事风格。代号自由，能力是突破限制。卡林拉尔尼娅·弗雷斯特，这是个无法为世界所改变的天生的冒险家。
熟悉而又陌生，亲近却又疏离。
沙蓝无法解释现在和卡卡的关系，但是，如果可以，他希望以现在这个空白的身份重新认识这个人。因此，他选择完全装傻。
“见面不需要这么隆重吧，而且人家一站岗的那么无辜。”
“我帮他站一会儿，他可以歇一歇，怎么看他都赚了。”卡卡没有回头看沙蓝，依然盯着窗口之外。
确实。这么看来她似乎尽职尽责，约人见面都还不忘时刻关注着升降梯的情况。
“好吧，好吧，那么，大小姐要我前来，莫非是要我一起陪同站岗？”
“只是把约好的报酬给你，至少让你觉得我信守诺言。”卡卡说着将一件物品凌空掷向了沙蓝。
沙蓝一把接住。
那是一枚特殊的徽章。
银色飞翼，仅仅三翎相连，看上去浑然一体，而且还让人感觉有点熟悉。
“银翼奖章，所有特勤员组织都认这个东西。拿上它，你可以合法访问所有特勤员组织的资料库。”
简单来说，这个奖章的等级高于特勤员组织自身颁发的奖章，很可能是最高议会直接承认并负责的东西。
任务之中沙蓝实际上对于卡卡提及的报酬并没有太在意，而现在，如果这奖章确有这么大用处，那为了这个住院一个月也值了。
“我去访问不会还要带保镖吧？”
资料库的访问权限沙蓝确实一直都想要，即使只能访问一些基本的资料，也有极大的意义。但是，问题在于这些资料库都处于特勤员基地内部。
这要是单独进了红色黎明的地盘，恐怕出来的时候会少一张皮。
“你要是害怕，我和你一起去。”
“免了免了！”
和她一起去肯定不是少一张皮这么简单了。
“伤好全了吗？”
“就是一点皮外伤，那种劣等毒气毒不倒我。”沙蓝下意识拍拍胸脯以示自己的强壮，然后立刻咳了几声。
卡卡一时没有接话，以沙蓝的聊天水准，场面当然是立即进入了尴尬状态。
“擅自把你牵扯进去……是我的错。”卡卡虽然没有看向他，但是微微低下了头。
沙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说，应该是说他水平不行没能胜任？
不，那好像确实是在道歉。
“你原来还会认错啊！不过这个成功让我觉得你信守诺言了，所以我无所谓了。”
卡卡刚才的话还让沙蓝感觉奇怪。她说什么让自己觉得她信守诺言，还“至少”？难道别人看来她是个失信的人吗？
卡卡无力而又无奈地笑了笑：“那还好，他们都觉得我不怎么靠谱呢。毕竟，我过去失信过。”
“哈？”
这是谁发表的言论？！
沙蓝觉得应该找到那些擅自评价的人好好教育一下。
“我曾经承诺帮一个孩子找到一个人，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找到呢。骗一个孩子，你大概会觉得我很没格调吧。”卡卡幽幽地说道。
“……”
如果她说的那个孩子是自己，那她也太不懂思考了。
如果自己没有找到，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开那个城市？夜魔王的一个命令可没那么大能量。
“或许吧，说不定他早就找到了呢？只是你擅自这么认为而已。”
卡卡猛地扬起头，震惊地回过身来。
然而，她没能从沙蓝平静的注视下看出什么，眼里的光泽又黯淡了下去。
不过，沙蓝却逐渐无法平静了。
“这怎么回事？你……”沙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卡卡。
背后的身影还看不出来，现在沙蓝才看到，卡卡的脸型虽然没变，但是脸色已经变得病态般的苍白。他现在这个视角看过去，那根本就活像一个女鬼。
“你刚刚想说我现在像女鬼吧？毁灭性烧蚀，加上摄入了辐射，我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不像你那样现在头发还长得稀奇古怪。”
卡卡回过了身去，似乎是要继续她站岗的职责。
对于自己现在的模样，她语气里完全没有在意的意思。
沙蓝确实要承认，能这么短时间把头发长齐他肯定是做不到的。然而，烧伤之后留下白斑是很正常的，何况全身被投入炼狱。
卡卡虽不至于毁容，但是变成现在这样，换成大多数姑娘大概都没法像她那样坦然接受吧。
不过，沙蓝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
“呃，这个，这个，我觉得会慢慢恢复的。你的能力不是会突破限制嘛，这也可以算作，呃，生理限制，是吧？就是因为你突破了这个才痊愈得那么快吧。”
沙蓝有些口拙地解释，不过实际上他说得不无道理。如果卡卡情愿，突破任何限制都是可能的。当然，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尚未可知。
“行了可以了，你安慰人的样子太蠢了。我实际上很高兴，现在，我不需要像过去那样戴着那个面具生活了。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站岗的话就快滚吧。”
沙蓝一时愣住。
卡卡不说他都快忘记了，他最初，准确地说是在这里见到她时，也许出于隐藏自身的缘故，她一直都戴着那个金属面具。
想到这里，他也一并想起来，当时她好像差点把他的手掌切下来一截。
突然，通讯请求到来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
方兰的通讯请求。
不会是来问罪的吧。
沙蓝想起任务中他跟随卡卡一同去重启抑制设施时，他一时没管住口承诺在任务后任她处置……
“如果是尸姐打来的就放心去吧，死不了的。”
死不了是个什么标准？！
还有，她怎么首先就想到是尸姐打来的，难道自己的通话记录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不，这应该不可能，也许她知道尸姐为什么要找他。
沙蓝最后瞥了一眼卡卡的方向，握紧了手里的那枚银翼章，接通了方兰的通讯。
当沙蓝赶到方兰提及的会面地点时，方兰已经等在那里。沙蓝认为，她很可能在联络自己之前就已经到地方了。
“废弃区，死了都可以轻松处置尸体的地方。”沙蓝自语道。
这里是基地的废弃部分，具体理由应该是先锋之翼的规模缩水，加上能源开支不足，因此一些区域的一切会消耗能源的设备被拆除，成为废弃区。
所以，要是在这里挂了，就是死无对证。
方兰不喜欢废话，单刀直入地向沙蓝说明情况。同时，一边说着一边向沙蓝走近。
“由于教会的介入，今后我们甚至可能没有机会见面，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是吗？我很期待。”非常期待的沙蓝冷汗都流过鼻尖了。
然而，当方兰摊开手掌，沙蓝看到了那个东西时，所谓的期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乱。
“你……这……这是……”
片刻之后，沙蓝接过了那个东西，攥在了手心中。
“奇怪吗？”
“说没有那当然是骗人的。”
对于方兰的评估发生了根本性的错误，这才是他混乱的原因。
从他的角度来看，今天站在这里把这个东西交给他的如果是他认识的其他任何一个人，甚至是已经挂掉的肯特，他大概都不会如此。
然而，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方兰本人。
自己对于这个人的认知出现了全局性的颠覆。
“虽说超乎意料容易使人恐慌，但是我喜欢这种感觉。”沙蓝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是吗？那么，好自为之。”
方兰没有意图说什么多余的话，当她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就没有犹豫地结束了会面。
“那么，现在要怎么做呢？”沙蓝看着躺在自己手心中的那枚芯片喃喃说道。
“即使把这个小玩意交上去有机会挽救先锋之翼，她却没有这么做。她选择了一种怎样的未来？”
方兰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之外，这块小小的芯片却还带着余温。
里面是鬼组织的最新研究成果，可能会创造机械科技新格局的时代造物。
她千辛万苦地找到了任务目标，现在却轻易将其交到了自己手中。沙蓝认为，方兰现在对于自己的了解应该不至于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下，事态一下子变得麻烦起来了。
方兰，这是你的决定，还是你的某个无比信任的人的决定？
看来，无论如何也要回应那个对他抱有某种期待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