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循声望去，看到了立在门边的身影。
身着被烟火熏灼至乌黑的护甲，背后有一个臃肿而不影响行动的武器平台，左肩还背着一个挺有分量的挎包。
沙蓝推开了面罩，目光扫过众人，经过章旋的时候微微一愣，而后似有些慌乱地移开了。
最终他的视线锁定在军官的脸上。
“我叫莫里，这个，抱歉，我刚刚没听清楚，你说要去哪里？”莫里拉开两腮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控制室。”沙蓝短暂沉默，眼神在莫里的脸上上下游移，最终重复了他的要求。
四周的卫兵竭力隐忍，不过也难免跳了跳眼皮。
“抱歉，各位，那里需要权限才能进入。”莫里笑容凝滞住一瞬间，而后再次回复了原样。
沙蓝眼神中闪过一丝冰冷，左手扶了扶挎包的背带，右手则按在了自己的武器平台上。一名士兵见状略微提高了枪口。
“你有权限就可以了，就当我们是你的卫兵。”
沙蓝看了那个士兵一阵，视线再度锁定了莫里。
莫里深吸一口气，笑容也完全消失。
“不，不，我无权这么做。”莫里的视线在几名特勤员身上游走，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这座城市考虑，请你谨慎作出答复。”
沙蓝步步逼近，最后到与莫里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
看着沙蓝明亮却又阴暗的双眼，莫里的呼吸略微紧促。
“这事没得商量，我很遗憾，也许各位可以稍作休息，我已经为各位准备了……”
沙蓝瞬间掏出了疾风对准了莫里的一只眼睛，枪口与他的眼睛只有一指宽度。
“别动！”
“放下枪！”
周围的士兵立刻反应，立刻瞄准了在场的所有特勤员。
“嘿，嘿，老弟，你这是要做什么？”首先发问的不是莫里，而是章旋。
夏严面对士兵的威胁无动于衷，依旧无声注视着莫里。
霜灵面对此景没有任何行动，也没有士兵敢把枪口对着她，她那作战服上的横“S”标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冷静，朋友，冷静，我们可以慢慢谈。”莫里双手作下压状，试图让沙蓝放松下来。
“控制室，我们就这一个要求，我们不想从一具尸体上取得权限。”
沙蓝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看清了这个莫里的本质，如果自己不采取极端化的手段，这名莫里肯定会想方设法拖延时间，事后一股脑将责任一推，万事大吉。
“放下枪，朋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这个时候不能内讧。”莫里始终没能从沙蓝毫无波动的眼神之中看出什么，只能尽力稳住沙蓝，或许可以拖延时间。
沙蓝瞥了夏严一眼：“很抱歉，阻挠我们的任务的人就是敌人，我相信这一点上我们很容易达成共识。”
莫里的瞟了一眼别处，再度露出了笑容：“好，好，好，我带路，放下枪行吗？”
没想到的是，沙蓝真就把枪放下了，露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笑容。
莫里一时有些发愣，四周的士兵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也没立即上前制服暴徒。
根本不需要疾风，这个距离沙蓝有不下十种办法置莫里于死地，举枪只不过希望他紧张一下而已。
“感谢配合，”沙蓝也露出友好的笑容，收起疾风，摊了摊双手，“那——，带路吧？”
莫里示意让士兵放下枪口：“跟我来吧，控制室在巨塔的底层，我让他们重新启动索道。”
莫里边走边解释道。
沙蓝和夏严对视一眼，跟紧了莫里的脚步。
章旋正要跟上，夏严突然掉过头说：“麻烦你去收拢我们的成员，霜灵会辅助你，让他们拿好我们自己的联络器，之后我会解释情况的。”
章旋懵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
霜灵自始至终都冷眼旁观众人的演出。
卫兵紧随着几人走了出去。
“这些人真是那些只会偷鸡摸狗的特勤员？”一名卫兵低声道。
“我也不敢相信居然会有特勤员敢上前线打正面战争。”
“那小子居然敢用枪指着军方的长官？世道变了吗？”
“不清楚，我只感觉如果没让他满意他是真会动手的。”一名卫兵扣紧了步枪的握把。
其余几名卫兵微微点头，而后就再没有人接话。
中心索道是用于洪潮时期帮助士兵在巨塔中快速移动的设施，也可以用来调运货物，不过没有舒服的电梯可坐，有人要使用只能用扣锁勾住腰间。
沙蓝盯着黑暗的地底看了一阵，缩回了头。
“如果不便的话我们也可以……”莫里似乎有所觉察。
“不需要，动作迅速点。”沙蓝说着没有固定腰间就抓住钢索梭了下去。
众人有些呆呆地盯着那根绷直且不断摇晃的钢索，那人已经消失在了下方的阴影里。
莫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穿上固定带之后也下去了，夏严紧随其后，几名卫兵也紧跟着套上固定带滑进了巨塔深处。
控制室果然不那么好进，用夏严的话来说，无法使用少量的炸药解决。大门看去十分结实，厚重的舵轮边上环绕着一圈粗壮的扳手，大概十几个。
莫里走上前，按照一定次序和节奏扳动扳手，持续了约莫几分钟时间，舵轮方才弹出，进入可转动状态。
扳手上面没有标志，仅仅只有角度，所以密码非常复杂。上级每天都会向驻守巨塔的莫里发放一条新的密码。
这也不是莫里有意拖延，可以看出那些扳手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扳动。
几名卫兵上前摆好了架势，开始转动舵轮。
健壮的卫兵脑门上筋络暴突，伴随着低沉的嘶吼，舵轮方才出现了一丝丝松动。
随着制冷气喷出，让前方的几人打了个寒战，大门上粗重的机械铰链复杂地运作之下，厚重的铁门终于是打开了。
不过，众人迎来的不是一个宽阔的房间，也没有情报员在里面工作，只是一个很小的空间，控制台环绕下，最多容许几人同时站在里面。
莫里站到了一边，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沙蓝扫了一眼控制台上密密麻麻的操作装置，又看了一眼莫里，再度露出一个笑容。
“你知道我们没有闲工夫这个时候来参观，”沙蓝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化，视线依旧牢牢锁定莫里，“升起巨塔。”
不只是莫里，包括几名卫兵，包括夏严，此时都愣住了。
没有想到沙蓝最终竟然是这个要求。
莫里想过很多可能，或许他只是示威，或许是想获得无人机的控制权，或许仅仅是出于好奇……
这种可能是他没想过的。
夏严一只手搭在了沙蓝的肩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巨塔具备非常的意义，升起巨塔就意味着整个城市进入紧急状态。
如果造成市民甚至是上级的恐慌，情况将会难以控制。
沙蓝转向了夏严，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剩下的，不，什么也没剩下，他现在根本没什么表情。
“我重复一遍，升起巨塔。”
夏严终于也无法冷静了，捏紧了沙蓝的肩膀。
“听着，现在城中人心惶惶，如果在这个时候升起巨塔……”
“你忘了袭击我们的人是谁吗？”沙蓝不声不响地退后，拉开了和夏严的距离，摆脱了那只肩膀上的手。
夏严一时无法作答。
“不，听着，如果能及时恢复通讯，我们没必要……”
“只有掌握足够的情报，我们才能有效安排行动，兄弟，这也是最快知晓其他巨塔的情况的方式，本身没有实质性的损害。”
升起巨塔，并且升起一面己方的旗帜。
沙蓝问过夏严，敌人无法短时间攻入底层。当其他巨塔升起时，是否插上旗帜就可以说明一个简单的问题——巨塔现在是否安全。
“冷静下来，桃雨接上通讯之后我们或许可以从其他小队那里获取情报，现在我们不能这么做。”夏严按住沙蓝的双臂说。
沙蓝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凑到了夏严的耳边：“这馊主意就是我和她一起想出来的。”
夏严深吸一口气，视线游移。
沙蓝还是第一次从夏严身上看到这样的彷徨不定，或许他应该感谢夏严没有把他当做任务的阻碍解决掉？
沙蓝的眼神回到了莫里身上，莫里从刚才就直愣愣地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吧，长官，”沙蓝一步步走近莫里，“对于军方来说，巨塔失守和非常规情况升起巨塔这两种荣誉损害，你选择哪一种？”
莫里咬着牙，依旧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原则性问题，绝对不容许过线。
周围的卫兵神经已经紧绷起来，枪口随时可以喷出火花将这个疯子置于死地。
“你们不动，那就我来。”
沙蓝却没有继续逼近，而是一闪身就来到了控制台前。
他的双手缩到胸前，像是准备摆弄什么玩具似的动了动手指。
“我声明我可不会操作，所以只能都试一遍了。”
沙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准备一巴掌照着一个按钮密集的地方拍下去。
“住手！”
莫里嘶吼了一声。
“我来！”
沙蓝的手停在了按钮上方，就差一点就按下了那几个按钮。
沙蓝转过头，挤了挤眼睛：“谢谢配合，我的朋友。”
沙蓝第一次称莫里为朋友，莫里却再也说不出这两个字。
……
“报告！”
“说！”
巨大的轰响声下，烟尘剥落。
“我们又有一个守卫排没了！”
“敌人推进到哪里了？”
“地下五层！下层的兄弟们正在往上面赶！”
“通知他们尽可能拖延时间！”
“是！”
“该死！还是联系不上！”传令兵走后，长官咒骂了几句。
这里是红色黎明T2区域的巨塔，位置很微妙，正好与本次联合任务的行军路线处于较近但是又不算特别近的位置，护送车队时这里也调走了一些部队，事发时却无法及时回援。
在敌人潮水般的攻势之下，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大门就被攻破了。
他从源控监控系统中亲眼看见停在顶层空军基地的直升机从这里飞了出去。不难想象，事后他会承担什么样的罪责。
他尝试组织反攻，但是来敌准备非常充分，步步为营，不紧不慢地推进，并且立刻就将巨塔之中的军用设备投入了使用。
那些家伙知道援军是不会来的，最近的可用部队距离这里至少有上百公里。
长官在指挥室里来回踱步，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
“报告！”传令兵再次撞开了门。
“说！”
“去往地下基地的人被关在外面了！留守的特勤员说他们不能接受我们的指挥！”
长官脱下帽子在手里揉成一团。
“继续尝试谈判！”
“是！”
“一群没用的东西。”
果然根本不能指望那群乌合之众，不过这个时候就算能拉来一些炮灰也好，在争取到援军之前，绝对不能让敌人到达底层。
持续的紧张让军官口干舌燥，正要伸手去拿桌上的玻璃杯，突然发现玻璃杯里的水正在出现规律的波动。
他没有在意，敌人携带的重武器确实足以撼动巨塔。
只是，很快他的手也开始抖动起来。
军官看向自己的手臂。
不，不是他在发抖。
是地面在震动！
他看向监控屏，结果上面出现了明显的震波干扰，甚至开始闪屏。
军官的玻璃杯没有拿稳，滑落化作碎片。
“可恶！怎么回事？！”
军官站立不稳，扶住了桌子，但是桌子明显不值得信任，也开始一同抖动起来。
一个踉跄军官跌向一边，正好把脑门撞出来一个大包，谁让他要乱动自己的帽子。
“该死的，还有导弹吗？！”
一片混乱之中军官终于抓住了一个立柱，稳定住了身体。
终于，他从一个监控屏上看到了祸源。
接近黎明，一个巨人，缓缓站了起来，用自己的身躯向小半个城市投下了阴影。
军官几乎呆滞。
尘土飞扬，遮蔽了逐渐明亮的天空，蔓延到整座城市。
一时之间，军官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压抑。
这是所有人面对巨塔共同的心情。
军官连滚带爬地来到操作台前，调整成像，拉近了距离。
他逐渐看清了那座巨塔顶部的黑点，还好源控摄像头不受光线的影响。
愣了两秒，军官大喊：“警卫员！警卫员！”
“到！”
警卫员勾着腰跑了进来，脑门上也有一个新鲜的撞伤。
“我们去控制室！”
“是！”
……
一个躲在居民楼中的居民不可思议地看着漫天的烟尘，以及尘埃之中徐徐升起的庞然大物。
它遮蔽了黎明到来而降临的曙光，让小半个城市再度陷入黑暗。
那是他们的救世主，也是他们的索命者。
居民慌忙拉上窗帘，跌坐下去，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满是惊慌不定。
裹着头巾或是头套的暴乱者们，也齐齐看着那个捅穿了天幕的巨人。
“是它来了，要来了……”其中一人喃喃地说。
他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是一具已经腐坏的尸体正在试图说话。
简陋的枪支跌落在地，暴乱者跌坐在地，眼底的疯狂已经消失，什么也没有剩下。
等死就可以了。
他们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军方不会收留发起暴乱的人。
它会带走他们，带走他们的一切，眼睛、鼻子、耳朵、心脏、骨头……
他们什么都不会剩下来。
它会把一切都带走，带到地狱去。
刚刚还在交火的大街就这样变得死气沉沉，少有暴乱者还在继续战斗。
他们大多都无力地呆坐着，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自己本来想做什么。
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洪潮来临之前漫天的尘埃或许会为简单地掩埋他们的尸体，他们那些破烂枪支可以插在一边当做墓碑。
还没有结束。
地震再次来袭。
烟尘一层层地滚涌，仿佛洪潮一般前赴后继地翻腾。
天空已经彻底变为灰黄色，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茫茫迷雾。
当然不会是这样，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东西让人看见。
那是另一个巨人，与之前的巨人并排而立。
人们大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残影，仿佛出现在虚无之中的空中楼阁。
但能看到是毫无疑问的，又一次因为地震在地上翻滚也是实打实的。
当然，这也不是结束。
第三个、第四个……
联盟军环星旗在尘埃之中飘忽不定，时隐时现。
整座城市消失在了一片灰黄之中，只有这些顶天立地的巨人露出自己的头颅，如同在澡堂泡澡一般惬意。
所有在这灰黄墓园之中翻滚的人们，祝你们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