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宁渊喊住准备起身离开的夜宸:“王爷,请留步。”
夜宸转头看着他,倒也没有再露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
——对未来的老丈人还是恭敬有礼一点的好,尤其是这位老丈人还是文渊阁首席大学士,想来肯定是欣赏彬彬有礼的有为青年。
他微微一笑,走向宁渊,恭敬地行了一礼。
“不知大学士喊住本王有何要事?”
宁渊看着面前年纪不大却权势巨大的青年,心情非常复杂。
他知道这位外姓王爷与自己的女儿交情匪浅,但他的赫赫军功也让他在朝中的地位相当尴尬。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咳咳,多谢王爷方才替下官说话。”
夜宸依旧是笑着:“大学士这是哪里的话,这件事从头到尾不过是欲加之辞罢了,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得通。”
他的笑意渐渐加深:“除非他们刻意地不去想。”
宁渊叹了口气:“下官虽然不参与权势之争,但并不代表对朝廷之中阵营派别一无所知。”
“这一次只是慕尚对我宁家的第一步挑衅,但背后真正是谁在对谁动手呢?”
宁渊与夜宸相视,两人面上都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
不管在外人看来有多么不靠谱,但宁家和慕府确实是因为两家小辈才开始了在朝堂上的角力。
但在真正的有心人看来,这是两家在朝堂上深度角逐的开始。
——只有百足之虫,才能死而不僵。
现在朝堂之中的势力分布几近明朗,很多大臣也开始站队,但宁渊从来不曾在朝堂势力这种事情上上过心,现在站队未免显得太过蹊跷,二来,现在的局势并不固定,换句话说,天有不测风云。
谁也不知道今天的储君会不会是明天的阶下囚,只要他们还没有坐上那个位子。
“与其在那些未来的变数身上下赌注,还不如找个稳赢的下家,夜王爷您说是也不是?”
宁渊看着面前鲜衣怒马的少年王爷,眯着眼睛问道。
夜宸面上又浮现出那种懒懒散散的笑意。
“大学士,这话可不能乱说,一个不好可是会招来灭顶之灾的啊。”夜宸眼里划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更何况,小王不过是个外姓王爷,一代皇帝一朝臣,军功这种东西,随时都可能不算数的,大学士何以见得小王是那注不输的赌注呢?”
宁渊摇了摇头:“下官所言,并非指那个至尊的位置。下官也相信夜王爷并没有那个意图,下官赌的,是整个宁府的未来。”
久在文渊阁研读圣贤书的老臣负手在后,常年浸淫文字之中的双眼远目眺望朱红的宫墙。
“这个禁宫太压抑了,抛开这层华丽的外观,它跟数里外的天牢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夜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宁渊道:“处庙堂之高便能尽享荣华富贵,尽享权势带来的快乐,背上背的是一族的性命和荣辱;处江湖之远,享受的是诗酒年华,轻剑快马,背负的是侠义恩仇。世人大多认为二者其一便是最好,然而......”
他那双被文字洗涤多年的眼睛突然变得深邃起来,看得夜宸心里隐隐一惊。
“老臣认为,进可近庙堂,退而行江湖,这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知夜王爷是怎样认为的?”
这时,夜宸脸上那些漫不经心的笑容已经完全褪去了,显示出一种超过他年龄的认真和沧桑来:“小王冒昧问一句,这些事情......大学士从何得知?”
宁渊突然微微地笑了。
“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呢?或许老臣近庙堂之前,也曾纵剑江湖也未可知啊!”
“深藏不漏啊,”这日回绝了一切朝堂事务的夜宸,又一次翻窗进了宁楚若的闺房。
“本王现在才算是信了那句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啊!”
宁楚若见他一脸感慨的样子,忍住想要嘲讽他几句的冲动,转而谈起了自己的父亲。
“如果我没记错,父亲的确是有很多来自江湖的朋友,因为父亲极其喜爱古籍和各地志异传说之类,所以他的那些朋友会时不时地给他送些书来,换一顿好酒。”
夜宸好像被她这句话勾起了兴趣:“哦?说来听听呗?”
宁楚若白了他一眼:“我到哪儿知道去啊?爹爹那些江湖朋友来去如风的,说来就来,一点礼貌也没有,亏得我父亲常年有好酒备着,不然说不准闹几次笑话了呢。”
夜宸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是不是还不留名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宁楚若道:“对啊,小时候我还跟爹娘睡的时候,都差点被吓哭......”
“哈哈哈哈哈!”夜宸忍不住捧腹大笑。
宁楚若红着脸上去打他。
等夜宸笑够了,他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对宁楚若说:“楚若儿,你知道为什么你父亲的那些江湖朋友来去如风,不愿留下姓名吗?”
宁楚若的小脸还红着,她摇了摇头。
夜宸缓缓说道:“因为江湖和朝堂是不能兼顾的。”
“为什么?”宁楚若不解地问道。
夜宸说:“因为朝廷遵守的是法规条律,而江湖中奉行的却是道义,两者互不相干还好,一旦有了交集,大多情况下就是冲突。”
“但是这些江湖人还会怕冲突吗?”宁楚若依旧不明白。
她虽然没有接触过江湖,却对这个概念有着青年人该有的好奇和一点点的憧憬。
夜宸轻轻地笑了一声。
他伸手过来点了点宁楚若的鼻尖,语气温柔:“傻若儿,刀剑冲突,他们自然是司空见惯的,但法律和道义,往往是互不相容的。”
他伸手在宁楚若唇前虚虚一档,轻声道:“这互不相容不一定要他们付出血的代价,但冲突的后果一定是诛心之痛。”
他的神情温柔,但眼里却有一丝伤痛和迷惘。
宁楚若看的分明。
她开口道:“那你呢?”
“父亲会跟你说那番话,不就是因为他知道了你在朝堂和江湖皆有涉足吗?”而且听父亲话里的意思,还并非只有涉足这么简单。
夜宸感受着温热的气流随着她开口,轻轻扑拂在自己的手指上,仿佛春天飘落的梨花瓣,一时间有些心襟动摇。
他开口道:“你想知道吗?”
宁楚若一愣:“什么?”
夜宸移开放在她面前的手指,道:“你想一观江湖道义,执剑纵马吗?”
宁楚若愣住了。
她自幼生长在深宅内院,上一世出阁之后更是进入了深宫,根本就和江湖无缘,更别提行走江湖这种只出现在话本和戏剧里的事情了。
“还是算了吧,江湖险恶,我的楚若儿还是在闺中好生待嫁吧~”
夜宸见她犹豫,便率先开口,为她解围,也为自己掩盖了些许的失落。
“为什么算了?我想去看看的。”
夜宸惊讶抬头:“楚若儿,你、你说什么?”
宁楚若道:“想去看看阿,想去看看你说的执剑纵马是种什么样的生活。”
她刻意忽略面颊上的一缕薄红,故作嫌弃道:“你这个样子,嘴贱又傻还耳背,怎么在江湖里行走啊?”
夜宸知道她只是不好意思了,便笑道:“所以才需要一位像你这样聪明机敏的贤内助啊!”
“走开!”宁楚若红着脸赶他。
两人互相打趣了一阵,宁楚若忽然说:“但是在我跟你去行走江湖之前,我要先确保宁家一家的安全。”
夜宸不接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刚才没有在敷衍你。”宁楚若说这话的神情很是认真。
她说:“小时候,二哥被送到群英山上学武,每逢佳节才能回来看看我们,他会跟我讲很多很多故事,关于他的师门,还有江湖。”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对江湖有了兴趣了。”
前世,她从没想过踏足江湖,总以为豪门深宫才是她该生活的地方;重生之后,更是觉得这深宅大院就是她要搏命的战场。
可是经历过之前父亲逼迫两位兄长入朝的争执,她忽然发现了自己思维和眼界的狭隘。
前世她的悲剧皆源自于权势二字,如果这一世她彻底远离这个充满勾心斗角的朝堂和宫廷,是不是就能更好地保护这个家了?
她不确定,如果选择错误,她也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有补救的机会,但她能肯定的是,上天不会再给她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所以就算她对那个侠义为先的江湖充满了好奇和憧憬,她也必须先保证宁家一门上下的安危。
她看着夜宸,后者正一脸惊喜交加地看着她。
“无赖夜宸,你在入朝为将军之前是干什么的?”宁楚若忽然问道,“难道说,你以前是行走江湖的?”
夜宸被她的话逗笑了。
“楚若儿,或许你应该说是纵横江湖,毕竟像本王这么英俊又强大的人,到哪里都是纵横捭阖的主儿啊。”
宁楚若白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
夜宸笑着说:“楚若儿,你有没有听说过夜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