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章浩准确说出十世情缘鬼五个字,小道士顿时对章浩刮目相看,身为正宗道门弟子,小道士也仅仅从典籍上知晓十世情缘鬼的存在,至于十世情缘鬼的由来和如何应对,小道士并不清楚,他看的典籍上对十世情缘鬼的介绍只有一句话,“天道在上,时有情,时无情!十世纠缠,爱也?伤也?若遇脸白目滞、鬼气缠身、呆立不动、非鬼非人之属,当避之!”
写下这句话的是百炼门的一位中兴门主,在当时是站在江湖巅峰的大修行者,对于十世情缘鬼,却只能说出退避躲让的话来,因此,在小道士心中,十世情缘鬼是非常可怕的存在。
当小道士心中冒出这些人是十世情缘鬼念头的时候,他本想立刻告诉宁不归,转念一想,又熄了这个念头,一来他想见识一下十世情缘鬼如何厉害,再一个也存了让宁不归吃苦头的想法,至于是不是单纯的吃苦头或者命丧当场,小道士并未深思,或者说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你知道十世情缘鬼!?”小道士的语气里充满震惊和怀疑。
“不过是一群天道和人们自我感动的产物,不值得大惊小怪。”章浩淡淡道。
小道士不明白,却看出章浩很淡定,突然间心中生出一个念头,章浩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听你的语气,十世情缘鬼很好对付,你再不去救他,他就要死了。”说到这里,小道士终于露出几分焦急。
外面,十九个人把宁不归团团围在中间,全部张着嘴,十九道肉眼可见的阴气落在宁不归身上,似乎在吸取他的生机。
而宁不归双目紧闭,眉头皱起,身体微微颤抖,好像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早让你跟他说,你偏不说,现在知道急了,告诉你,晚了。”章浩说道:“在我看来,你刚才真想让宁不归死,怎么突然改了主意,难道良心发现?”
没听到小道士说话,章浩转头,看到小道士脸上露出挣扎犹豫之色,无声一笑,终究还是年轻。
天空一片昏暗,阴风呼啸,一眼望不到头的鬼魂静寂无声,无数只手抓着宁不归,后面碰不到宁不归的鬼魂则用手抓着身前的鬼魂,就这样一圈一圈向外扩展。
宁不归被震到了,自己怎么会突然来到地府,难道那十九个非人非鬼的存在如此厉害,一个照面就取了自己的性命?但宁不归明显感觉到自己与这些鬼魂的不同,他应该还活着。
来到地府的是自己的灵魂还是肉身,宁不归无法做出判断,因为此刻他根本动不了,鬼魂的手是冰冷的,阴气正向他体内蔓延。
宁不归试着张开嘴巴,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就连他自己也没听清自己说的什么,就是这样一个微弱至极的声音,却在地府中快速传播开来。
章浩在等,等宁不归爆发或者不行的时候,别看他只有十岁,实际上他知道的、懂得远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当初虚行客本打算亲自来找他,奈何中途事情出现变化,他不得不把寻找章浩的事情交给宁不归,而虚行客和章浩之间的牵扯,宁不归一无所知,这其中的渊源,在当年也是一桩轰动天下甚至震惊天上的事件,如今也慢慢湮灭在时间长河里,当世已没有几个人记得。
时间慢慢流逝,包不平忍不住开口:“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等着宁不归死吗?”
“不然呢?他不死我们怎么散伙。”章浩笑嘻嘻回应道,看向宁不归的目光却露出一丝疑惑。
别看章浩说起十世情缘鬼的时候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实际上他也没有应对办法,要想从十世情缘鬼手上逃生,还得看宁不归,否则,大家只有跑路一途。
时间已经不短,宁不归与初始并无多少变化,反倒围着他的十九个人身上的暴戾更盛,阴气激荡,撼动门窗吱吱作响。
换成自己,只怕也抗不了这么久吧!章浩内心暗暗吃惊,不敢再等下去,否则等这十九个人真的失去耐心,才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正当章浩准备出手的时候,却见宁不归突然睁开眼,身上散发出阵阵浩荡之气,挣脱十九道阴气,将十九个人打翻在地。
章浩睁大眼睛,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表情,马上想到什么,一个箭步来到宁不归身边,快速说道:“这是十世情缘鬼,你身上是不是有他们亲人的灵魂或者遗物,快点交给他们。”
宁不归还没从刚才看到的情境中反应过来,一时间并没有听清章浩的话。
章浩急了,因为他看到被宁不归击飞出去的十九个人开始产生变化,脸色变得铁青,身上冒出红色阴气,整个院子已经被阴气覆盖,而且阴气还在向远处快速扩展开来。
刚才宁不归发现自己逐渐变得不清醒,他脑海急转,却也没想出任何脱困的办法,正当他快要昏迷过去的时候,自远处有一道浩浩荡荡强大至极的气息快速朝这里接近。
透过鬼魂的指缝,宁不归看到一个头戴高冠、身着黑色绣金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在他身边的两个人戴着高帽,一黑一白,上面还有字,但宁不归并没有看清楚。
头戴高冠之人看了宁不归一眼,然后口出真言:“都散了吧!”
话音落下,鬼魂松开手,如马蜂一样向四周飘散,不过片刻便消失地一干二净。
宁不归只觉身上一松,他凝目望向头戴高冠之人,却发现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去吧!”这是宁不归听到的最后两个字,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来到章浩的小院里。
“发什么楞!”
耳边一声炸响,宁不归这才看清章浩那张惊怒交加的脸。
正在这时,章浩看到了宁不归手腕上的驭鬼镯,抓起他的手举在他面前喊道:“驭鬼镯里有谁的灵魂,快放出来!”
此时,十九个十世情缘鬼已经露出恶鬼的模样,一个个戾气冲天,阴气浩荡,给人一种欲把人间变地府的感觉。
宁不归察觉到了危险,这种危险不是来自于十世情缘鬼的阴气,而是来自他的心底,来自他的灵魂深处。
十世情缘鬼还在挣扎,发出凄厉鬼啸声,章浩脸色大变,腾空而起,停在院子上空,快速朝四个方向各点一下。
一道无形的墙壁将小院笼罩起来,阻止鬼啸声传出去。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礼县修行者的注意,从县属学堂内升起三道身影,他们都是当今世上数得着的儒家大修,浩然之气瞬间笼罩了整个礼县。
“麻烦了!”章浩说道,低头一看,发现十九个十世情缘鬼停止了挣扎,目光都落在一个弱小的灵魂身上。
弱小的灵魂不是别人,正是柳七。最后一刻,宁不归终于想起来,与礼县有关联的只有柳七。
面对十九个十世情缘鬼,柳七明显在害怕,但他并没有后退,而是望向妇人,良久叫道:“莲花?”
妇人闻言,泪水如大江决堤,啜泣道:“夫君!”
“爹!”
“柳儿!”
一时间,十九个十世情缘鬼纷纷呼喊起柳七。
柳七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悲愤道:“他们连孩子都没放过,我跟他们说好的。”柳七在哭,却没有泪水。
莲花上前抓住柳七的手,柳七的灵魂明显一抖,显然对她的妻子有几分畏惧。
莲花身上的戾气动荡起来,片刻后重新恢复稳定。
回到地面的章浩看得心惊胆战,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开口,事情如何发展已经由不得他来决定。
“夫君不必悲伤,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是人是鬼又有何区别?现在就差你一个人了,夫君,你可愿和我们在一起?”
莲花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不但柳七的亲人全部望着他,章浩也不敢眨眼,紧紧盯着柳七,等着他的回答,同时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
“我当然愿意跟你们在一起。”柳七说道。
章浩刚要放下提起的心,就听柳七继续说道:“但我……”
话没说完,就听章浩喊道:“敕,禁言!”
整座礼县顿时变得无比安静,所有声音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三位儒家大修中的一位脸上露出怒色,开口道:“章家小儿,你不矩了!”
旁人只见儒家大修开口,却听不到说话声,只有章浩一个人能听到,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如轰然雷鸣。
章浩脸色变白,抬头狠狠瞪了说话的儒家大修一眼。
正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地下冒出,头戴白色高帽,上面写着金色无常两个大字,正是宁不归之前见过的白无常。
这一次白无常身上没有任何阴气,出现后先对空中的三位儒家大修拱手致意,然后再对章浩躬身行礼,恭敬的态度之中带着一丝畏惧。
看到白无常,章浩总算松了口气,摆手示意白无常抓紧走。
白无常微微一笑,然后转向宁不归,竟对他点了点头。
宁不归这次看清楚了,白无常竟然是一位十分俊俏清秀的年轻人。正儿八经的鬼差朝自己点头致意,让宁不归很是激动。
“阳走阳,阴归阴,你们随我去吧!”说罢长袖一挥,将柳七一家人全部兜在袖中,然后消失不见。
章浩默默念了几个字,禁言敕令消失,喧嚣热闹重新回归。
“还不走?难道要我请你们喝茶吗?”章浩对天上三位说道:“我敢请,你们敢喝吗?”
之前开口的儒家大修就要下来,被身旁两位拉住,转身走了。
一场劫难消弭于无形,宁不归却如坠云雾,至今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出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
章浩和宁不归同时开口发问,两人目光对视,章浩率先妥协。
“他们是十世情缘鬼,专门称呼赤诚痴心的有情人。他们死后可提出要求,以十世转世投胎机会换取和有情人在一起的机缘,如果通过,他们便会在地府一同生活十世,再转世投胎的时候便能继续在一起,而且保留些许上一世为人在一起的记忆。”
“他们是人是鬼?”
“非人非鬼,因为生活在地府,所以叫鬼。”
看到宁不归脸上的表情,章浩笑嘻嘻问道:“是不是很感人?如果换成自己也会想和相爱的人生生世世在一起?”
宁不归不答,继续问道:“你小小年纪,从哪里懂得这么多?”
章浩微微一笑,道:“我是生而知之之人,你这个凡夫俗子理解不了。”
“别想多了,要成为十世情缘鬼,没有我说的那么简单,关键在赤诚痴心四个字上,痴心难长久,赤城更稀少。”章浩说道:“你收留的那个鬼魂一家肯定做不到这点,所以这其中有人搞鬼,能够懂得十世情缘鬼的方法,此人不简单。”说完,章浩朝西北方向看了一眼。
在白无常离开的时候,章浩注意到,他朝西北方向指点了一下。
礼县西北,一栋房子里,一个大腹便便、体态肥胖的中年男子正满头流汗,此时正值冬季,他却像坐在火炉上一样,汗水连成线,根本止不住。
不过片刻,中年男子便由胖子变成一个瘦子,再变得皮包骨头,才止住流汗。
中年男子长出一口气,似乎仍然心有余悸,喃喃道:“玩砸了,玩砸了,怎么会这样?”
这时,外面传来落地声,声音虽然很轻,但中年男子还是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外面。
门被推开了,透过门口,外面黑乎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中年男子翘起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三下,外面传来风声,紧接着响起惨叫声。
片刻后,声音戛然而止,外面突然亮起火把,一个年轻男子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形如槁木的男子,眼中闪过惊讶,开口说道:“交出柳七的家人,我可饶你一命!”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费力说道:“世道变了,阿猫阿狗都能说人话了。”
年轻男子二话不说,抽出佩剑攻了过去,与此同时,房屋的屋顶被掀飞,六道人影从空中飞落,目标正是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手按在桌子上,艰难起身,刚才流汗,似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年轻男子的常见就要插进中年男子的胸口,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孩,叫道:“叔叔,陪我玩!”
年轻男子吓得肝胆俱裂,立刻翻身后退,瞬间逃到了外面。
小孩出现的瞬间,一抹绿影在屋内飞快绕行一圈,地上便多了六具尸体,一个肥胖的身影出现在中年男子身旁,一把捞起他,惊讶问道:“你怎么减肥成功的?老家伙,对我你还藏私,我真不该救你!”
没有听到回应,胖子低头一看,中年男子已经晕了过去,小心翼翼将中年男子抱在怀中,胖子喊道:“媳妇,果果,走了!”说罢,急速后退,一连撞破十几道墙壁,这才隐入人群消失不见,而绿裙女子和果果早已回到布袋中。
夜空中响起儒家大修的怒吼声:“何人敢在我礼县撒野?”
礼县外,宁不归一行四人向东南而行,来到一处山坡,宁不归登顶而上,然后将松涛救下的几百灵魂释放出来,催动驭鬼镯,送他们进入轮回。
夜空下,亮起点点星光,看上去甚是美丽。
此事很快结束,宁不归走下山坡,道:“走吧!”
小道士被震到了,身为道门中人,他自然知道宁不归刚才在超度亡魂,可是他从未见过如此轻易就能超度数百亡魂的情景,就算师父在场,只怕也得设下法坛,耗费数个时辰才能完成。
章浩又变成孩子,蹦蹦跳跳问道:“不归哥哥,我们要到哪里去呀?”
“先带你取回章家宝藏,然后我们去海边!”
章浩拍着手,高兴叫道:“好啊!浩浩还没见过大海呢!”
见识过章浩种种神奇手段,再看现在天真无邪的章浩,宁不归只觉心中郁郁不适,不知该说什么好。
宁不归完全想不到,章浩的麻烦程度远不止如此。
到达前礼镇前,章浩就展现出了在制造麻烦方面比小道士要强十倍百倍的天赋。
从离开礼县之后,小道士反而变得安静起来,不再刻意主动去惹宁不归,大多数时候跟包不平一样,变得很安静,只有被章浩惹到后才会勃然大怒。
包不平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太大变化,几乎很少开口说话,只是队伍里多了章浩之后,不仅不再找宁不归聊天,也不再和小道士斗嘴。
只有章浩分外兴奋,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古怪念头冒出来,时常会问出令人不知该如何作答的问题。
宁不归还好说,另外两人则完全受不了,此时的章浩在他们眼中变得无比可恶。
章浩像忘记了在屋内三人一番交谈的事情,整天不平哥哥、道士哥哥的叫着,像没事人一样,只要不搭理他,他会一直围在二人身边,混没看见二人拉长的脸,直到让他满意为止。
章浩如果一直像个小孩子也就罢了,他却还时不时说出一些直指两人内心深处的话,这些话宁不归听不懂,但两人心知肚明,章浩在提醒两人我已经看透你们,别忘了咱们仨在屋里的谈话。
宁不归隐约感觉到包不平、小道士和自己三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但他却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有变,也不会想到在三人中故意造成裂痕的正是章浩。
除了这些,章浩还有一些怪异的行为,比如在月圆之夜需要采集月华,在清晨太阳升起之前吸食朝露,太阳冒头后开始长吸日光,真的是吸,肉眼可见不断有阳光被他吸进去,等太阳完全升起后便停了下来。
宁不归和包不平认为章浩在修炼,术者修行就有汲取日月之精华的说法,出身道门正宗的小道士对此嗤之以鼻,道:“这是歪门邪道,只有妖族和魔族才会如此低劣不堪,不讲法度。”话里话外明显瞧不上章浩的修炼方法。
有一日,宁不归问章浩是否是术者,修炼的什么功法?章浩哈哈大笑,道:“我是生而知之之人,天之子,不需要功法,只需要吃东西就能提升修为。”
宁不归认为章浩这样说,是不想告诉自己,哪知小道士插嘴道:“魔族和妖族也不需要功法,只需随着身体生长,自然而然就能提升修为。”
章浩点点头,道:“不错!真羡慕他们啊,我要是妖族或者魔族就好了,吃了睡,睡了吃,轻轻松松就能坚固肉体,增长力气,提升修为,还能活很久。唉,比起他们来,我还是比较挑食的。”
快要到达前礼镇的时候,天上开始飘雪,宁不归和包不平二人分别负责打猎和劈柴,留下小道士和章浩在原地。
宁包二人对此已经很熟悉,很快便返回来,看到的已经小道士躺在地上,已经气息奄奄,口鼻中的鲜血已经结冰,而章浩则不知去向。
见此,宁不归心中大怒,因为之前他有言在先,无论四个人多么看不惯彼此,也决不能对彼此动手,这是宁不归定下的底线。
通过这些时日的接触,宁不归以为章浩只是性情怪异,绝想不到他会对小道士下死手。
询问小道士得知章浩的去向,宁不归当追了上去,他已经安下决心,决不能再对章浩妥协,如果他还不知悔改,便和他分道扬镳。
一天一夜之后,宁不归三人到达前礼镇,在雪道中找到了章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