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宫里,成王已经许久没有前来探视大魏皇帝了。自从给大魏皇帝用了“象谷”以后,皇帝的身体已经被折磨成了干柴的模样,眼神已经全然涣散,眸色发黑,两颊消瘦见骨,如果不是用药吊着,估计这会儿早就驾鹤西去了。
以往都是素和负责给皇帝送药,自从素和离开之后,成王身旁又没了张太监做帮手,于是只能自己前来送药,毕竟此时也托不了其他人前来,刚一进殿,成王见到瘫坐在床榻一角喘着粗气、呼吸却微弱如丝的皇帝,竟是满眼的嫌弃和鄙夷。
“羹……呢……?”皇帝见到成王进来,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艰难地一字字问道。
“喏!”成王嫌弃地将羹放在了地上,抬起脚,用脚上的靴送了过去,“省点吃,快吃完了。”
皇帝却似乎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见羹汤出现在自己面前,于是眼中顿时一亮,硬生生地跌倒于地往羹汤方向挪了去。
成王再一次嫌弃地摇了摇头:“玉玺呢?”
对于成王而言,眼前的皇帝是没有办法再写什么传位的诏书了,皇帝这个样子能不能活过这几个月都是个未知数,如何还能寄希望他能意识清醒地将皇位传给自己?再则皇位继承尤以玉玺为重,与其等着按流程一步一步去领,不如用最为直接的办法
将皇帝的玉玺拿到手,至于圣旨嘛,不过找个人临摹笔迹的事情罢了。
皇帝并没有理会他,也没办法理会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扑在了那碗羹汤上,就如同孩子拿到心爱的食物一样,令人唏嘘不已。
成王不再理会,他从身上拿出了一条白净如新的帕子,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鼻子上,俯身前往皇帝常年躺卧的床榻上去寻。虽说是皇帝,但自从被成王设计陷害之后,皇帝周遭的一切就一落千丈,甚至还不如宫里随便一个有些品阶的夫人、贵人什么的。
成王屏着呼吸在皇帝凌乱且略有些霉气的床榻上极其不耐烦地翻着。终于,一个黄底锦缎包裹盒子被翻了出来,成王喜出望外,连忙打开来看,却发现其中什么都没有。
“玉玺呢?!”成王有些气急败坏地冲着皇帝喊着,言语中极尽愤怒之气,见皇帝不曾理会他,于是更为恼怒道:“说!玉玺呢?!”
皇帝只顾着眼前的羹汤,喝完以后便重重地瘫坐在床榻边上,一脸满足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又回到了起初那个大口喘息、浑身无力的样子。
为了让皇帝重新精神起来,能够告诉他玉玺的具体位置,成王不顾一切地取来皇帝殿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壶,并将随身带着用剩的‘象谷’全部倒入水中,急切地搅拌了几下之后,便快步迈至皇帝面前,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扶正起来,然后又迫不及待地用手中的水壶向皇帝灌入更多的‘象谷’毒物。
然而,皇帝食此羹汤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的身上已然聚集着大量可怕的药毒,这一壶‘象谷’灌进去,即便不死也是命悬一线。
此时的成王哪里想得到这一层?他所关心的,是如何让皇帝重新清醒过来,说出玉玺的下落。见皇帝依旧无法清醒,成王又加速地将药灌进皇帝的口中,皇帝被灌得天旋地转,完全失去了把控自己的能力,加上本就虚弱至极,故而几个无助的拍打之后,终是停止了呼吸。
成王还没有意识到皇帝已经被他折磨至死,只是单纯地认为皇帝还没有被唤醒,待到毒药悉数灌进去之后,成王见皇帝没有任何动静,上前一探鼻息才知道,皇帝已然薨了。
成王顿时手足无措,手中的水壶也失手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
殿门被慌忙地合上,成王从皇帝的寝殿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了门,但却难掩脚下慌乱的脚步。几个小役巡夜经过,见了他客气地行礼道:“王爷!”成王心中有事,顾不得回应他们,匆匆地从他们眼前径直经过了。
对于皇帝轰然离世的消息,自那一日后,成王便密而不宣,由于此前皇帝已经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过问朝政,也没有在朝上过多地露面,只是偶然一两次盛大的宴会或仪式,皇帝才远远地出现过而已,其他时间里,皇帝都是极少出殿门的,所以,皇帝驾崩的消息依旧被成王掩盖得极好。
……
王都郊外的元暮寺里,怀宁王同漠北大军的几个将领们正在正厅内商量着如何反攻成王的种种细节。
“本王今日召你们前来,其意想必也不用冗述了。成王倒行逆施、挟皇帝以令天下的行径已昭然若揭。如今,本王手上已握着成王谋害我皇的人证、物证,眼下需要同各位商定的,便是如何出师征讨?以何名义出师?”如果说当年怀宁王离开王都是迫不得已、无奈至极需要隐忍的话,那么今日他以送亲的名义领着大军前往北魏,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他心中是如何想的,又将如何来对抗成王,眼下都成了他和帐中将领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王爷,依属下看,若要师出有名,必先寻着皇帝才行,若真是成王以毒物陷害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量他也抵赖不了,否则,一旦让成王假借皇帝之名否认了这一事实,便不好办了。”怀宁王身旁的一位大将建议道。
“话虽如此,但如今皇帝被囚于王宫之内,据说成王派重兵把守,想要见着皇帝,谈何容易?”年纪稍长一些的另一位将领道。
“如今正值春日,半月后便是惊蛰,每一年惊蛰皇帝都会在王都郊外的皇田行春耕祭天之礼,这时可以见着皇帝。”一位身着锦袍的文官翻着书简提醒道。
拓跋琞听闻,眼前一亮,心中不免思量着什么:“这倒是个法子。”
“王爷的意思是我们到时候可以带着军队前往郊外的皇田护驾?”大将问道。
“不,是本王先要见着父王,确定他安然无误后再行举事。”拓跋琞说着,眸中神色凝重。
半月后,惊蛰日,王都城郊。
春寒料峭,城郊的寒意比城中要深些。不过,北魏皇田的附近却满是人气,按照此前的惯例,每一年皇帝都会率领众臣到郊外的这片特意开垦的皇田里行春耕开荒之礼,同时祭拜天地,以此来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以前,都是皇帝带着众皇子和皇帝们一到前往,最近几年,皇帝被成王囚在王宫里,身上的毒物日益严重,行动越来越不便,故而鲜少亲自动耕,而是直接远远地待在看台上看着,也算全了这个礼数。
大魏民风相对淳朴开放些,每一年,皇帝到皇田春耕,许多民众都会在兵士警戒的范围外一睹圣颜,虽然有些远,但对于这些终年不见皇帝的他们而言,也是兴致满满的一桩事情。
这一日,天色放晴,薄云飘于天上,阳光斜斜地照射下来,春耕祭天的仪式还没有正式开始,皇田周围便围满了人。拓跋琞换上了一身便装,身旁跟着雅墨清,她同样是一身男子装束,二人混在人群中,一起跟着望向皇田中央的高台上,等着皇帝出来。
“今日人还真是不少阿!这春耕祭天每一年都是这么多人吗?”雅墨清踮着脚尖张望着问道。
“嗯,”拓跋琞随性地应了一声,“以前人更多些。”
“皇帝真的会来么?”雅墨清又问道。
拓跋琞听闻此话,眉头微微皱了皱,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他并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来,若是真能来,那起码说明他还活着,至少他还是一个有父亲的人,但如果今日皇帝不出现,那便说明,皇帝或许是遇险了。
雅墨清见拓跋琞如此神色,知道他心中多少有些担忧和焦虑,故而没再往下问,而是伸手搭在拓跋琞的手上,轻轻用力地握了握,然后安静地待在了他的身旁。
###第一百三十八 反攻之证
从清晨雾起到将近晌午,太阳正艳丽时,从王都的方向几对人马和仪仗陆续朝着皇田这边走来,车辇上黄幔罩在四周,隐约见着有个人坐在其中,车辇的一旁,是穿着明黄色锦袍、头上带着金色束发的成王,显然,他身旁护着的车辇里的人,便是皇帝了。
见着这排车辇,拓跋琞的眼中顿时燃起了星火,这是他自几年前离开王都之后,第一次见到皇帝的身影,尽管无法上前去,只看到若隐若现的身影,但拓跋琞的心里却依旧起伏得很。
车辇缓缓向前,在众人的瞩目下行至皇田中央的高台上。仪仗停在高台之下,成王一跃下了马,徒手将车辇中的皇帝扶了出来,皇帝缓缓下了车辇,四周的兵士、小役及宫人都跪地低头,只留成王一人同皇帝一步一步缓缓步上台阶。
待皇帝落座以后,成王便直起身子走到看台前方,气宇轩昂地宣布今年的春耕祭天仪式正式开始。
朝臣们忙前忙后,开始张罗着令成王走下高台来开启春耕的第一犁,与上一年一样,皇帝以身体抱恙为由,并未起身下落高台亲自开启。民众的眼神都聚集在热闹地春耕仪式上,但拓跋琞的眼神却一直盯在高台上的皇帝身上,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后,开始察觉有些异样。
“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中了‘象谷’的毒,是无法寻到解药痊愈的,是么?”拓跋琞低头,在雅墨清的耳畔轻声问道。
“嗯,这毒确实无法解开。”雅墨清不解道,“王爷怎的突然想起问起这个?”
“你看高台中央,我父皇的样子可像是中了象谷毒?”拓跋琞说着,皱着眉头往看台上看去。
雅墨清亦凝神望去,之间皇帝端坐于高台中央,动也未曾动过,只是一味地就这一个姿势呆着,甚为呆板不说,还有些被圈禁的束缚。
“我怎么觉着,皇帝有些拘谨又有些……束缚。”雅墨清说着,看了看拓跋琞,遂问道:“再有,若是中了象谷之毒,是无法端坐这么长时间的,王爷,这……”
听到雅墨清的话,拓跋琞心中顿时忐忑起来。他的第一个反应十分不好,但他却说服自己这种情况可能性极小,成王虽然手段辣了些,但却不至于心狠到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杀害,关于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然而,眼前所看到的又让他不由得心生疑惑和担忧,高台上的那个身影到底是谁?是否真的是他的父皇?对于拓跋琞而言,他自然是希望父皇健康地端坐在高台上,但是象谷之毒他却是了解的,当日他离开王都时见到的父皇毒发的模样也是历历在目的,因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挺直的形象同他那日所见的模样联系起来。
思来想去,拓跋琞还是不得不做出一个极为不好的推测,那就是,他的父皇或许已经病入膏肓了,甚至还有可能被毒物夺取了性命!
想到这里,拓跋琞把自己吓了一跳,他急切地想到要尽快同王都的肖凌取得联系,并从他那里确认皇帝是否还活着。
雅墨清见他蹙眉不语,知他心里定然想着什么要紧的事情,故而没再往高台上看,只是安静地等候拓跋琞的安排。
“我们得走了,有些事情若是迟了,恐怕就晚了。”拓跋琞说着,拉着雅墨清的手便逆着人流方向离开了,雅墨清虽然不解,但却还是点了点头,跟着拓跋琞离开了。
回到郊外的元暮寺,拓跋琞立即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写在信笺里,并让小役火速送到肖凌统领的府上,让他务必在这几日内将王宫里尤其是皇帝跟贵妃最真切的情况告知于他。随后,他便召了素和前来,同他讲起成王以毒物陷害皇帝之事。
“素和医师,本王知你自从进了王都,这心里只装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要当年残害沈钰儿的赫连阔一命抵一命,如今本王已然帮你完成了这个心愿,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的?”拓跋琞与素和医师面对面站着,直截了当地问道。
“怀宁王全了素和的一桩未了的心事,当日在胡夏城郊应下王爷的事情,素和自当兑现。”素和淡淡地说道,脸上不喜不忧。
“好,有素和医师这句话,本王心里便有数了。”拓跋琞说着,将手里一册空白的竹简递到了素和的面前,看着他接过后便道:“眼下本王便要你兑现这个许诺,将成王如何计划着陷害皇帝,而你又是如何帮着他一步一步实施计划的来龙去脉悉数写下来,并承诺本王,在需要的时候直面众人质问,指证成王的劣行,你可愿意?”
“素和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帮着成王献上象谷一物给予皇帝,现在想想,当时确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也是被成王莫须有的承诺扰乱了心性,犯下这样有违医德之事,就算九泉之下,我也无脸再见自己的师傅。”素和说着,露出一脸的无奈和懊悔。
“素和医师却是至情至性之人,你所为之人以及所为之事,本王皆可以理解,然而,国有法度、民有戒律,素和医师虽然情有可原但却罪责难逃,本王的意思医师可明白?”拓跋琞的话虽然语气平淡,但却素和医师却能感觉到自己却是犯下了不该犯的错误。
“素和明白,犯下这样的错,无论如何都要付出代价,这一点我已经想通了,如今,我只求在九泉之下见到她时,能够问心无愧,如此也就心满意足了。”素和的眼中本事黯淡无光的,却在谈及沈钰儿的此时闪过一丝明亮的神色。
拓跋琞知道素和所说的她是谁,其实,素和这样的心境,拓跋琞又何尝不明白一二呢?就如同此前在于阗国王城以外的石窟寺里,拓跋琞将那个私下里给柔然通风报信的僧人阿诺以及他的心上人若水寻一条生路一般,拓跋琞也想着为素和留下性命,只要他配合着将成王的罪行公之于众,那就能以戴罪立功的名义将他救下来。
“只要素和医师将成王的罪行公之于众,那便是戴罪立功之身,按照大魏律法,本王可以为你争下一条性命。”拓跋琞坦言道。
拓跋琞原本以为这样做会让素和萌生出一丝宽慰和希望,却不料,素和听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而后道:“王爷费心了!自从她走了以后,素和便只剩一具躯壳留存于世,本是想着与她同去,但顾念她的仇还没报,这才行尸走肉地苟且活着。如今,仇人已除,心愿已了,这身皮囊留存于世也是空空如也,倒不如早些弃之,随她而去。”
素和的这番回答出乎拓跋琞的意料,若放在以前,也许他并不一定能理解其中的情愫,但现如今,但他却理解了,甚至觉得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也会如此选择。
拓跋琞沉默着没再说什么。素和收了收悲伤的眼神,对拓跋琞道:“倒是有一事,真要王爷应下。”
“哦?是何事?”
“我自行医以来,收过几个徒弟,最得我喜爱和袒护的就是雅墨清,同我感情最深的也数她了,若是哪日我走了,王爷定要代我照看着她,好好地待她。”素和说着,眼神竟显出了一丝慈爱。
“素和医师请放心,如今雅墨清已是本王命里的一部分,本王自当如同照料自己一般照料着她。”拓跋琞一谈及雅墨清,言辞中就不免显出柔和的光彩。
“如此,我便放心了。”素和听闻,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