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尼庵佛缘
殿宇巍峨,宝相庄严,缭绕的香烟给水月庵增添了几许佛国梵土的神秘色彩。薛宝钗跪在大雄宝殿那身形伟岸的如来佛像下,双手合十,心中默祷:“惟求佛祖愿力,使母、兄之灵,早得忏悔,洗净冤孽,登彼涅槃。”一边祈祷,一边潸然泪下。“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贫尼只愿宝二奶奶节哀顺变,珍重玉体。”不知从何时起,在宝钗的身后,出现了一位女尼的身影。“妙师傅,那年园中一别,而今可是无恙?”宝钗认出来人正是妙玉,乃起身正色说道。“托宝二奶奶的洪福,贫尼一切安好。”妙玉恭敬地答道。“妙师傅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宝钗笑了笑说道:“家夫现有书信一封,托我转呈妙师,他日相逢,还望妙师不吝赐教呢。”妙玉从宝钗手里接过书信,乃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因又说道:“宝二奶奶何妨到茶室一叙?贫尼但有一事相求。”宝钗点了点头。妙玉道:“宝二奶奶请这边来。”一时,宝钗随妙玉进了茶室,莺儿在身后随侍。只听妙玉说道:“近日,庵里新到耶输陀罗夫人画像一副,欲悬于偏殿供奉,正缺副对子。贫尼因思忖着,宝二奶奶原系个中高手,何妨降赐墨宝?”宝钗笑道:“妙师傅亦是高手,何不自题?”妙玉道:“宝二奶奶才学渊深,明决悟彻,贫尼自愧不如呢。”宝钗点了点头道:“画像在哪里呢?”妙玉挥了挥手,两个沙弥尼取出一副卷轴,徐徐展开。只见那画上一位梵装女子,端严美丽,正拈花微笑。妙玉笑道:“宝二奶奶博古通今,耶夫人的典故,自不需贫尼饶舌。”宝钗点头沉思。一时,莺儿凑在耳边问道:“姑娘,这画上的耶夫人是何样的人呀?”宝钗便小声解释道:“这耶夫人呀,便是如来佛祖出家前的妻室。佛祖悟道前原是天竺蓝毗尼国的悉达多太子,与耶妃成婚后一直相敬如宾。后来啊,太子欲为天下芸芸众生寻觅解脱之道,便抛了王位,出家修行。”莺儿忙道:“那佛祖出家,便丢下这位耶夫人,这可这么办呢?”宝钗道:“多亏这耶夫人深明大义,从此便苦节持家,鞠育幼子。后来也证悟得道,修得菩萨果位。”莺儿道:“真个是让人肃然起敬呢。”一时,妙玉问道:“这对子,不知宝二奶奶可已想好?”宝钗便点了点头。两个沙弥尼手脚麻利地铺开宣纸。宝钗因拈了秋毫,略一沉吟,两行娟秀的字迹便跃然纸上。只见她写的是:“得情悟者,自是讷讷于言,禅机到处即日月;失恒心人,莫为殷殷作态,法眼观后化烟云。”妙玉不由赞道:“宝二奶奶果然出手不凡!”宝钗谦逊道:“写的不好,献丑了。”妙玉又道:“本庵内有女娲娘娘庙一座,亦是清雅去处。不知宝二奶奶可有雅兴一游?”宝钗点点头,便随了妙玉穿过重重殿宇,来到一小庙前。但见清瓦花堵,水磨砖墙,朴拙之风迥异于他处,果然别有一番韵味。进了娘娘庙,见那娲皇氏娘娘正在神台上端坐,看那面容端庄清丽,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宝钗正凝神沉思,忽听莺儿说道:“这女娲娘娘不就是比着咱姑娘的模样儿塑的?”宝钗忙呵斥道:“不许胡说,亵渎神明。”妙玉便笑道:“宝二奶奶果然是很有佛缘呢。”宝钗只得说道:“尘寰中人,焉敢妄蹈佛踪?”妙玉笑道:“且看日后缘法罢。”一时主仆二人拈香拜过,便随妙玉出了水月庵。庵外李贵套了车,麝月、茗烟二人已在一边侍立恭候。只听茗烟说道:“奶奶出来的正是时候,二爷正有书上的事儿要请教奶奶呢。”宝钗笑道:“阿弥陀佛,二爷如今也知道发奋攻书了?”莺儿插嘴道:“还不是看姑娘拜得虔诚,佛祖显灵了罢。”宝钗笑道:“看你混说,也不怕报应?赶明儿将你配个贫嘴的小厮去。”麝月闻言便道:“贫嘴小厮,现在而今眼目前便有一个呢。”一面瞧着茗烟偷笑。莺儿红了脸道:“姑娘就会拿我开涮。”一时主仆四人回了铁槛寺西院。宝钗进了里间,换过衣服,见宝玉正在读书用功,袭人在一边伺候着,便放下心来。宝玉见宝钗回来,忙问:“给妙师傅的书信可曾带到?”宝钗笑道:“二爷放心。”宝玉笑道:“姐姐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有几道习题要请教姐姐呢。”袭人道:“二爷真是个不晓事的,奶奶病才好,庙里上香又劳乏了半日,这会子又巴巴地要给二爷讲功课。倘若累坏了奶奶,二爷将来可怎么办?”说的宝玉一时语塞。宝钗见宝玉红了脸,复又心疼起来,因笑道:“我不累,二爷的事要紧。”忽想起一事,便又向袭人吩咐道:“昨个水侯爷与三姑娘从福建托人捎来些干制海货,麻烦袭姑娘挑些上好的给老爷、太太送去尝尝。”袭人便应了出去。这边宝玉不觉嘟囔道:“袭人姐姐还说我不晓事,前儿我才替宝姐姐办了件正事呢。”宝钗笑道:“瞧瞧,咱们二爷也会办正事了。什么事呀?说来听听。”宝玉便道:“前儿宝姐姐生病,鸳鸯姐姐在那边州里遭人欺负,我便求了凤姐姐,让琏二哥替她出气。”宝钗闻言,不觉脸色大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宝玉忙道:“宝姐姐,你怎么了?”宝钗愁锁了双眉,深叹道:“二爷呀,此事人命关天,你怎能轻易对外人讲呀?”宝玉颇感委屈地说道:“凤姐姐又不是外人。”宝钗道:“凤姐姐虽不是外人,但她毕竟也是大老爷、大太太那边的人呀。倘或大太太知道了,怪罪下来,你要凤姐姐是说的好,还是不说的好?”宝玉道:“大太太怕不会知道吧?”宝钗叹道:“二爷呀,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言毕,不再理会宝玉。宝玉少不得作揖打恭央求宝钗道:“宝玉知道错了。宝姐姐,你好歹理我一理。”宝钗停了半晌,方缓缓叹道:“鸳鸯的事,如今琏二嫂子已是知晓,保不齐大老爷、大太太那边也是知道了。倘或大老爷怪罪下来,这可如何是好?都是我的错,原不该让袭姑娘淌这摊浑水。二爷呀,我只怕到时候你袭人姐姐在咱们府里竟是留不住了呢!”宝玉闻言,如五雷轰顶,忙道:“哎呀,宝玉真的做错了呀!宝姐姐,求求你,千万想个妥善的法子,要把袭人姐姐留下来啊!”宝钗叹道:“二爷呀,你跟袭姑娘的事,本是没过了明路儿的。这原是我的不是。起先我总想着袭姑娘忠心耿耿服侍你,跟别的屋里人原是不同,本该热热闹闹风光一场方是正理。只为着这几年家中接连出事,便未提及,没想到竟是误了袭姑娘。如今鸳鸯的事眼见着是捂不住了,依我之见,便也不拘什么正礼儿了,不如索性回了太太,赶紧择个日子办了才是。你道可好?”宝玉道:“如今家中艰难,哪里有这些闲钱办这个?”宝钗道:“不如将我那几件银鼠褂子折变了,摆酒请客,再给袭姑娘置一套新衣服,想也是够了。”宝玉正欲答话,忽见麝月慌慌张张地来报:“二爷,不好了,老爷生气了,要你赶紧过去呢。”宝钗忙问:“老爷因何生气?”麝月压低声音回道:“才刚老爷好像是去了大老爷那边一趟,回来脸色便难看得很呢。”宝钗闻言,心中便已有几分察觉,因吩咐道:“麝月,你这就随了二爷过去。守在外面仔细听着点,一旦打探明白了,赶紧来回我!”复又宽慰宝玉说:“二爷,别怕,有我呢。”这边宝玉、麝月均答应着去了。一时,麝月来回:“奶奶,大事不好了,鸳鸯姐姐死了,花大哥也陷在牢里了!”宝钗大吃一惊,忙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麝月喘了口气说道:“还不是大老爷惹出来的?不知怎的,鸳鸯姐姐在花大哥家里住的事,前儿被大老爷和琏二爷知道了,那州里竟派人将他二人都捉了去,还弄了个‘背主私逃’、‘窝藏逃人’的罪名。这边大老爷派了王善保两口子去州里领人,鸳鸯姐姐不从,竟一头碰死在那府衙之中。那王善保两口子一回来,大老爷便将咱老爷叫了去,硬说二爷就是幕后窝主,要逼着老爷治二爷的罪呢!”宝钗闻言,不由得大怒,恨恨地说道:“大老爷如此行事,竟也不怕阴司报应么?”因又问道:“现在二爷又如何?”麝月道:“二爷正在堂上跪着呢,老爷发了怒,说是要将二爷家法处治呢!”宝钗怒道:“岂能让二爷背这口黑锅?走,咱们赶紧见老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