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绿窗绣幕
一日清晓,薛宝钗醒来,搴帷下榻,看看案上金表,忙推醒宝玉,道是:“时候不早了,今日该去学里念书了呢。”宝玉打一个哈欠,道是:“天还早呢。”宝钗笑道:“早些去学里,把前日拉下的功课先温一遍,岂不比临事捉急更强些?今日学里该讲‘格物’了呢。”见宝玉不答。宝钗不由得抿嘴儿一笑:“我知你一向不喜这些高头讲章的,但朱夫子也有一篇《不自弃文》,说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忙道:“不知道呢,好姐姐,说给我听听。”宝钗便念道:“盖顽如石而有攻玉之用,毒如蝮而有和药之需。粪其秽矣,施之发田,则五谷赖之以秀实。灰既冷矣,俾之洗浣,则衣裳赖之以精洁。食龟之肉,甲可遗也,而人用之以占年。食鹅之肉,毛可弃也,峒民缝之以御腊。推而举之,类而推之,则天下无弃物矣。”宝玉听了不觉拍手,笑道:“是嗄,昨儿姐姐给我做的荷包,用的就是袭人他们剩下的针头线脑,竟然一点也瞧不出来,还真的好做工呢。”宝钗不觉笑道:“还是咱二爷明白事理呢,要知道这世上有一样物什,便有一样用处,这世上还真没有无可用处之物呢。只是底下还有一句呢?”宝玉道:“哪一句?”宝钗因复念道:“今人而见弃焉,特其自弃尔。”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宝钗见他满面愧色,不觉心疼,忙服侍他穿好衣服,说道:“学里冷着呢,让茗烟他们多备几件大毛衣服添换着,免得着凉。”这边袭人过来服侍宝玉穿鞋。宝玉见那暖鞋崭新的绣工,一色庄生蝴蝶梦图样,不觉赞道:“好鲜亮的活计。”袭人笑道:“这是奶奶熬了两晚,专门给二爷做的呢。二爷还不谢过奶奶?”宝玉正要拜谢宝钗。宝钗忙道:“罢了,谁稀罕这些虚礼儿?二爷赶紧去学里要紧。”这边宝玉正要走,宝钗忙拉住他嘱咐道:“话还没完了呢,学里太爷年纪大了,有时候说话糊涂,二爷竟是要让他一些才好。”又道:“哥哥还是老样子不改,二爷少跟他们吃酒。倒是蝌儿明白事理,多跟他讲讲谈谈也罢。别再为个‘秦钟’、‘汉鼎’的闹得天翻地覆的。”又说:“还有那些家道艰困的,二爷也多惦记着些,该周济就周济。虽说上学就该以念书为主,也要大家一起精进才好。都是同族的子弟,太过于冷暖不均,岂不要让外人看着笑话?”这边宝钗犹未说完,茗烟已进来催着宝玉上车。宝玉笑对宝钗道:“好姐姐,催着我上学的是你,拉着我韶刀个没完的也是你,可要我听你哪一句呢?”说的袭人、莺儿、茗烟等都笑了。宝钗不觉红了脸,嗔道:“不跟你缠嘴了,赶紧走吧。”一时宝玉去了,宝钗与袭人打点些针线活计,一边闲聊。袭人笑道:“还是奶奶本事大。近来二爷颇知读书上进,可不是听了奶奶的规劝?昨儿听太太说,老爷拿了二爷的作文给兵部贾军机瞧去,贾军机都说二爷这次必定要高中了呢。如今老爷、太太提到奶奶,都夸个不住口呢。”宝钗道:“哪个兵部贾军机?”袭人道:“奶奶怎么忘了?不就是原来兴隆街的贾大人、林姑娘的老师么?”宝钗不觉冷笑道:“原来是他。”因正色说道:“明儿老爷再让二爷出去会客,你就说是我说的,二爷这几日攻书辛苦,身子不太好,不便见客。”袭人道:“若是老爷生气怪罪下来可好?”宝钗道:“这主意是我拿的,若是老爷怪罪,我自承担,跟你们无关!”复又缓缓叹道:“你不知道,你二爷平生最不喜结交这些峨冠博带之徒,若是只顾老爷喜欢,回头你二爷又该说我们是入了禄鬼国贼之流了。”袭人道:“奶奶的苦心,袭人总算是懂了。”一时袭人出去,宝钗不禁摇头叹息:“你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