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在他的卧房里——不是北京的家，是老家这个……她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里。
房间装修是典型的父母那辈的特色，有些古旧，但又带着异样的安心感。
她起身下床，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睡衣，不觉心中微跳，出门下楼，就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声音低低，他正在打电话。
厨房里有些响动，她从楼上下来，正见陈阿姨端着餐盘往餐厅去，见她起来，立刻满面高兴，“嘉宁醒了？”说着转头，“先生，顾小姐醒了。”
蒋川对着那边说了句什么便挂断电话走过来，示意陈阿姨先去忙，便看着顾嘉宁，“睡得还好么？”
“还……还好……”她揪了揪身上的衣服，“我的睡衣……”
“我换的。”
她张张嘴，两秒钟后才啊了一声，指着他手颤巍巍的说不出话来。
“我说了，不许在心里骂我，”他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逗你的，陈姨换的。”
她立刻松口气，放松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被他换了衣服什么的，想想都……狼血沸腾好嘛！
他笑笑，没有告诉她，他之所以没亲自动手，并不是什么非礼勿视，他只是……对自己的克制力没那么多自信。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总是不堪一击。
见她眼睛转着显然琢磨着什么，一派灵动可爱的模样看得他眼神越发柔软，不觉抬手拍拍她，“去洗漱，等你吃饭。”
“哎。”她答应一声就转身，然走出两步后突然回神，转身，一下蹿回了，“糟了！我跟我妈说昨晚上到的！这会没个消息她指定急坏了！”
说着就往楼上跑想去找手机，却被他拦腰挡了住，她急，“你干嘛拦我啊！快让开，我得赶紧打个电话！”
“电话，我已经打了。”
缓缓的，她听到他这样一句。
“准确的说，是接了，”他看着她，“昨晚你手机一直震，我怕阿姨担心，就接了。”
顾嘉宁张张嘴，只觉找不到自己声音似的。
他语气平静，自然而然，他就这么看着她，她瞪着他好一会，才深吸口气，“所以呢，我妈……咋说？”
“阿姨说，等你回家，再说。”
“……”
顾嘉宁哪里还有吃早饭的心思，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通洗漱，又特意换上身新衣裳，以期老妈看到“长脸”的她，也能给她点脸。
出门前陈阿姨塞给她一杯豆浆，非得看她喝了才放她出门。
蒋川一手提礼物，一手牵她的手，微叹，“早知道等你吃完饭再跟你说了。”
“别……”她一脸苦色，“我一紧张容易肚子疼，多亏没吃，不然我怕我待会再给吐了……”
“就这么紧张？”
“嗯……”她使劲点头，又神经质得蓦地抬头，“你确定电话里我妈情绪稳定？”
“嗯。”
“啊，我还是紧张，”她原地蹦跶了两下，拉着他的手，“蒋川川，你要不传给我点内力吧，我怕我没到家门口就抽过去了！”
他眸子微动，“先上车。”
“晓得了！”她立正，“传功这事不能叫别人看到是吧，我懂，高手都这样，低调。”
说着嘴里念叨着什么，弯身坐进车里。
他的车没开回来，这辆是租的，车标里有匹马，她隐约记得蒋川给她科普过的——最近天冷，但她还是坚持饭后遛个弯，遛弯的时候蒋学霸教她认车标，然而收效甚微，她除了四个圈的大众脸，如今记得清楚的就是三个叉的大众脸二号。
“这是个什么车啊？”上去之后她问。
“卡宴。”蒋川摇头，“都紧张成这样了还关心是什么车呢？”
“我好学，不耻下问。”
他发动车子，微看她一眼，“还能贫，看来还是不紧张。”
“不是啊，我真紧张，”她看着车子往小区外开出，把自己手掌在他面前摊了下，“看着没，我都出汗了。”
他略略扫一眼她爪子，没说话。
她在座位上扭了扭，“哎……你接个话啊！”
“接什么？”
“接，”她低着嗓子，模仿他的声音，“‘哎哟我女朋友真可怜啊，看得我好心疼，罢，就安慰她一下让她不要紧张好了’。”
他扯了下嘴角，“所以你是在暗示我，你还有另外个男朋友是么。”
她啊了一声，反应了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登时往座椅上一捶，“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就不能顺我一回啊！”
自从那日温泉他们谈过之后，他说这件事交给他，她便没有再问过，本以为能忍到最后的，没想到临了临了还是怯了。
分明知道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但这人一惯沉得住气，到现在竟也不告诉她……
“蒋川川……”她软了软声音，“蒋三哥哥？亲爱的？男朋友？”
还想继续凑近他的时候，被他一下按住了手，“别撩我，”他看她一眼，“真想知道就乖乖坐好。”
“哎！”她立刻坐正身子，眼神亮晶晶的盯着他。
他目视前方，眸底映着这个经年变化不大的四线小城，耳边似乎又响起顾嘉宁母亲的话语……
——蒋川是吧，你不来找我，我也准备去找你，请你跟我家嘉宁分开……
——你跟我女儿不是一路人。
——我不信你。
——五年前你说走就走，是觉得我女儿没人要了，五年过去还巴着你不放？
他胸膛起伏，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我跟阿姨，谈过了。”
顾嘉宁心头一跳，莫名的，她知道这个“谈”，并不是今早的电话，或许更早的时候……
“什么……时候？”没忍住，她问了出口。
“有段时间了，”他声音听不出异常，却也没有再与她多说的意思，只是道，“阿姨知道我们交往的事，比你想象中早一些，所以，先前她没阻止，就表示允了我们的关系，今天回去，你不用担心。”
前面红灯亮起，车子停下时他伸手覆在她手背，手指微收，说，“放心回去，该怎么就怎么，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信我，嗯？”
缓缓的，她点了下头，被他覆着的手轻轻翻过，握了握他的手指。
他笑笑，没再说什么。
顾嘉宁觉得自己的情绪，奇异的，在他这几句话里被安抚下来，她看着他的侧脸，身子往椅背靠了靠，仍有许多疑惑，但却都不急于一时了。
年关将至，小城已有过年气氛，最明显的就是路上人多了，越往顾嘉宁家那边去，这种氛围越明显些，顾嘉宁一路至少看到三个卖春联的摊子，红彤彤的看着格外有气氛。
路过一处本市排行前三的庙时，她开了点窗，鞭炮和线香的味道一下飘了进来，她吸吸鼻子，“我妈说，这就是年味儿，闻着还真挺亲切的。”
“这几天有你闻的，”他把车窗关上，“冷热交替，小心感冒。”
她嘿嘿一乐，“对，我可不能感冒，这个年意义非常，我得好好拍下来记录记录。”
越过这里，再开半小时，就到她家了。
从小区开车进去的时候，她看到好几个熟脸的老太太站小区外头的糖果瓜子摊边上买东西，见他们的车开进去，均是目光打量过来，她一下缩回目光，深深吸了口气。
伸手，正要提醒他改拐弯了，他的车已经拐了过去……
她张张嘴，“你……记性真好。”
不管是五年前记住她家怎么走的，还是五年后……来这里跟老妈谈过，这两个选项无论哪一个都够她惊讶了。
顾不得琢磨这些，她目光盯着楼前，好在楼下没有人，这让她隐隐松了口气——就算老妈已经知道了，但从她这里，还是第一次带他回去拜访，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第一句介绍他的话是跟老妈说。
车子在楼前停下。
她下车先往楼里探了一眼，一脸紧张得模样看得他发笑，待他拿了东西，她才跑过来从他手里要接，边接边说，“快快，我们一鼓作气冲上去。”
他分给她两个礼品袋子，她看他一只手是她的行李箱，一只手是四五个袋子，便要再去帮他拿，他避了避手，“好歹第一次正式拜访，能不跟我抢表现机会么？”
她一乐，“你上次没表现好么？”
“上次及格，我得努力一把满分。”
他说着往里走去，顾嘉宁便没跟他抢袋子，紧跟过去，问，“满分了然后呢？”
“然后把人家宝贝女儿娶走。”
他说得自然，语气一如往常，她却听得生生一顿，当下便定住了，直到他进了楼回头看她，她才反应过来似的一下跑了过去。
上楼的时候脑子里不时重复他刚这句话，想再问一句吧，感觉又不是时候，一瞬间不知道是紧张更多点还是躁动更多点。
她家住的老式居民楼，总共六层，没电梯，两人上去的时候顾嘉宁已经微微喘了，等她略略平稳呼吸的时候，她向身边的人看去，朝他重重点了下头，然后深吸口气，上去咚咚敲了门。
家里的钥匙她是有，但这样敲门好像更正式一些，她希望让老妈感觉到她的正式，也希望让蒋川感觉到。
但面前的门还没打开，身后伴随开门声，一声“哎哟”的女声蓦地响起，“这是找谁？咦？嘉宁？是宁宁回来了？！这是……带男朋友回来的？”
顾嘉宁一僵，回头，“张、张阿姨好……”
张阿姨者，先前目睹蒋川来接她去老梁家的人也。
这片刻功夫，张阿姨已经将他俩从头到脚扫描一个过，“哎呀这个小伙子眼熟得很啊，宁宁啊，这不是那个……”
话未说完，顾嘉宁家的门打开了，顾嘉宁闻声转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老妈……
坏了！
她心里一咯噔，本来想好的小词，因为张阿姨的出现打乱了，张阿姨必定得说上回蒋川接她的事……
啊不对张阿姨可能已经跟老妈说过了！但问题是她没说啊！
她瞒着老妈跟蒋川谈恋爱的事是一回事，瞒着老妈跟蒋川在家门口见面那就……
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她急得眼都瞪大了，下意识朝那人看去，就见他先是对老妈颇为正式的弯了弯身，叫了声阿姨，然后回身对张阿姨道，“阿姨您好，我是嘉宁的男朋友，蒋川。”
她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这比她想象中要简单粗暴啊！
张阿姨又哎哟一声，顾嘉宁顾不得别的，艰难挤出笑来，对张阿姨应了一句，然后回头，声音颤巍巍的，“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