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小城年味甚浓，比起真正过年的那两天，好像腊月底准备过年的这个过程更让人兴致高涨。
就连过去几年让顾嘉宁走过便觉莫名烦躁的这条街，也因为年味而变得有那么几分亲切了，不过她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跟蒋川一同……走在这条路上。
“那就是我以前工作的银行，”她目光落在对面不远处的银行，对蒋川道，“是不是看着挺小的？我那会才进去的时候，还觉得会比较清闲……”
银行门上贴了两个挺大的福字，完美融入周边一片大红氛围中，倘若一眼扫过，还真不怎么显眼。
蒋川随着她的指向看去，隐约看到里头站了坐了不少人，看模样打扮，中老年人居多。
“这片到银行的大都是老年人，又是年底，估计又有什么理财产品啥的吧，还有取钱的，挺多专门给孙子准备压岁钱的老人家……啊，现在的小孩真有福，我小时候二十块钱都能打发了，”她说着抬眼看他，见他仍看着对面，不由问，“你为什么……突然想来这看看？”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牵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下她的小手指，“只是突然想看看你工作了几年的地方。”
错过的五年，再遗憾也无用，每每想起，他都觉得心里发空，如今真正看到她曾经待了许久的地方，那憾越发浓沉，手指微收，他将她握得更紧了些。
顾嘉宁眼神微动，转头，朝他挤挤眼，“是不是觉得特别遗憾啊，没见过我那时候工作的英姿？”
他眸子凝着她，没说话。
她便笑，“好啦好啦，我晓得你什么感觉，不过你没见过也没关系，我告诉你好了！”
说着她抬手一指，“喏，那个路口拐进去，有个小步行街，我一般中午都是从那边吃，然后就是每天工作工作工作，生活说简单也简单，就是上班下班吃饭休息，三点一线。”
“不过刚开始还真给我累够呛，我真以为当个柜员就很轻松呢，没想到……各种培训，各种学习，各种开会，还有弯弯绕绕的门道，我有段时间觉得自己快成哪吒了，三个脑袋都不够使……”
他眸底情绪涌动，目带心疼，伸手将她的兜帽拉得更严实些。
她从大大的兜帽里露出素白的小脸，继续说，“其实……忙起来倒是还好，忙起来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那些忙碌的空隙里，总会伴着巨大的空茫，脚下没有实地似的，空落落的。
“后来呢？”他看着她。
“后来啊，感觉没有那么忙了，也可能是适应了，然后脑子里什么牛鬼蛇神杂七杂八的念头就都冒出来了……”她轻轻吐出口气，仿佛还能感觉到无边的触不到边际的空洞，“我最开始直播，其实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倒没想到就这么做下来了，想想还挺感激的，不然我可能还是每天都觉得空得很，难熬……”
他眸色愈深，声音低低的，“那现在呢？”
“现在？”她抬手夸张得比划出个圆，说，“现在满了，一点不空了。”
他眉眼染笑，正要说什么，忽而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显然也听到了，一愣，而后闻声转头……
“嘉宁？顾嘉宁？”
马路对面，老东家银行前，有两个人正看着这边，边过马路边冲她摆手……
顾嘉宁一僵。
“是认识的人？”蒋川低问。
“……嗯，”顾嘉宁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是以前的同事。”
一高一矮，矮点的叫思思，高个的……手上常年不下仨钻戒。
还真有缘，这两位，正是她十一回来碰上的那两位。
“嘉宁！还真是你！”这二人走过来，叫思思的前同事说，“好巧哦，上回咱们也在这碰到了不是？你回来过年了？”不等顾嘉宁回答，她的目光就转到顾嘉宁身边的蒋川身上，“这位是……”
那位戒指小姐倒是一直没变过目光——打从走近她就在看蒋川了。
“额……”顾嘉宁犹豫了下，地方小了事情就多，上回她背了个牌子包，都说是Ａ货了还没免得了她们一通闲说，这回背着蒋川送她的包不说，还带了这么大一个蒋川……
犹豫只是片刻，顿了下后，她正要说话，却觉肩膀被揽了下，身边的人声音听不出波澜的接了话，“她男朋友。”
“男……朋友？”戒指小姐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愣了愣，重复，“你是……顾嘉宁的……男朋友？”
这表情这语气……
顾嘉宁干笑都快维持不住，只点点头，“这……有什么奇怪嘛？”
“没……”叫思思的前同事，脸上的笑比她还僵，又往蒋川看去，“就是……就是没想到，嘉宁你动作可有够快的，上回问还说单身呢。”
“上回？”蒋川微低头，看向顾嘉宁。
“十月一啊，”戒指小姐抿唇一笑，“国庆假我们碰到过一次呢。”
“是么，那难怪，”他说着，勾出一点点的笑，在顾嘉宁有些怔愣的眼神里，说，“那会我还没追上她。”
话说完，在两个前同事不同程度的震惊里，他礼貌而不失姿态的道告辞，牵着顾嘉宁的手，带她往回走。
留下的二人看着他自然的牵起顾嘉宁的手，然后握着她的手一同揣进自己外套口袋里，顾嘉宁好像问了句什么，他微侧头，眼神深邃的低声与她说着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眼里对方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车上，顾嘉宁看着目视前方开车的人，轻咳一声，解释，“我其实也打算那么介绍你来着，你不开口我也得那么说。”
蒋先生嘴角不轻不重的看她一眼，不语。
“真的！”她忙道，“我就是在琢磨这个话怎么说比较能显示你独一无二无与伦比与众不同的身份气质……”
“嗯，”他目视前方，薄唇微启，“接着贫。”
“没贫……”她语气微弱，顿了下，“好吧，我承认我还琢磨了点别的……你不知道，这种小环境破事特多，你换个发型买双新鞋都有人盯着说，我就是怕她们背后议论你。”
“你以为不说就没人议论了么？”他向她看过，说，“有时候糟心的不是环境，是人，你也在这里待了几年，也没成那样的人。”
车子开过转角，进入主路，他镜片后的眸子落在前方，声音平静的说，“所以，不必为这些人退什么或者妥协什么。”
他说完，顾嘉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慢慢嗯了一声。
从这里到聚餐地点，路有些绕，这会过去时间正好，顾嘉宁看着时间，心道这人将时间算得倒也准，微信群里一直没断了聊天，不时有人说到了，还有发的各种合影的图，顾嘉宁看着看着，就想到在北京那次聚餐，不由有些唏嘘，那时的她，怕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跟他手牵手走在路上，他揽着她，说着是她男朋友的话，还这样一同是去参加同学聚会……
“在想什么？”红灯亮，车停下，他看她。
“没，”她伸手去拉他的手，一脸流氓相，“就是突然发现我每天都好像更喜欢你一点了哎……”
“嗯，正视自己是个好习惯。”
“你不按套路出牌啊，你应该说你也每天都更喜欢我了啊……”
“哦。”
“……哦什么啊！你快说啊！”
他看着她炸毛的样子，心底愉悦层层荡开，面上却是不露。
顾嘉宁哼哼两声，嘟囔，“你就逗我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的……”
这样说着，心下倒也轻快起来，方才想起过去带起的那点情绪也不觉散了去。
到酒店的时候，果然酒店外巨大的显示屏上轮播着他们聚会的消息，顾嘉宁乐得不行，拿出手机拍了个照。
“走吧。”蒋川等她拍完了，伸手牵过她的手，与她一同进去。
到包厢时，老同学们到了大半，老梁和另外几个老师坐主座位置，包厢里热闹闹，看着已经聊嗨了，见他们进去，大家纷纷打招呼。
蒋川和顾嘉宁先跟几位老师打了招呼，便被班长招呼着坐下，几年不见，大家虽各有变化，但气氛热烈下，很快就聊起来，席间顾嘉宁被问得最多的就是她怎么拿下大学霸的，要她传授经验，老梁听到了也来凑热闹，说有他一半功劳，当年排座位给他们排成同桌的可是他，还说他们结婚一定请他喝喜酒……
顾嘉宁喝了几杯酒，满脸红热，不知道是酒意还是什么，耳边轻轻缓缓的绕着结婚两个字，结婚啊……
她悄悄往旁边看一眼，他正跟老梁以茶代酒的敬……
“顾同学，”有人叫她，她回头，就看到杨昊端着酒杯，“不介意我敬你一杯吧？”
“当、当然。”她立刻起身，拿起自己的杯子。
十一那次跟他谈过之后，顾嘉宁再没见过他，他也没再主动联系她。
本以为会有些……尴尬，但此刻，许是包厢气氛太好，也许是杨昊脸上虽有些复杂，但更多是释然的笑意，她心里那点尴尬也散了去。
“看来你过得很好，”杨昊笑了下，“我这人还挺有点仪式感的，开始追你的时候没点仪式，失败了来补个仪式，来，碰一杯吧顾同学，祝福你。”
他举杯。
可能幼时自卑的缘故，后来顾嘉宁长大也多少有些自卑，对有人喜欢她这件事，她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杨昊的感情她回应不了，但仍对他的感情充满感激，她举杯，“干杯！也祝福你，新的开始，万事顺意！”
“万事顺意。”
砰。
杯子相碰，二人饮下，热闹中，顾嘉宁眼眶热了下，身边是熟悉的同学，熟悉的老师，让她恍惚有种错觉，一时看他仿佛还是那个少年模样，一时又是如今多了成熟魅力的他……
聚餐持续了三个小时，完了兴致未尽，老梁大手一挥，说：“走，去学校转转，没有重走校园路的聚会是没有灵魂的！”
一行人欢呼，“走！寻找灵魂去！”
这里到学校只有一条街距离，大家好些都喝了酒，索性都没开车，就这么浩浩荡荡几十号人往学校去。
正值寒假，门卫查得不算严，加上有老梁刷脸，便给开门让他们进去了。
“哎！我毕业后还没来过……啊，一进来才觉得我特么好像是老了？”
“滚蛋，注意点啊，校园里呢，别爆粗，影响不到祖国的花咕嘟，影响了花花草草也是不好滴……”
一众人听得乐了，纷纷要开夜拍模式各种留影。
老梁像个带队的大家长，看着他们闹腾一脸慈祥，从进门到教学楼这段路走走停停，快半小时才走到。
“假期楼门都锁着呢，在楼下过过瘾吧。”
教学楼进不去，老梁便带他们往宿舍区啊操场啊都走了一圈。
自从知道顾嘉宁现在做摄影工作，她就成为了负责拍照的那个，她来者不拒，最后帮几个同学拍完合照后，手腕微紧，忽而被拉了下，她回头，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隐隐灯光，将他的镜片照得些许光亮。
她心底一跳。
“你、你跟他们说完了？”她不知怎的，到嘴的话磕巴了下。
“嗯，”他牵过她的手，“今天聊得开心么？”
他这般自然的语气，反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往别处悄悄看了下，发现一个喝大了的同学正往操场中间撒丫子狂奔，说要过去留个记号，一众同学正奔过去阻止……
她低咳了声，“嗯，挺好的。”顿了下，“还挺感慨的，没来的时候不觉得，真到一块了，回来看看了，才感觉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离我们高一，得有小十年了吧？”
“嗯。”他点头，与她慢慢走进操场。
夜色里，还有不少跑步的人，两人走进跑道内，不紧不慢的往大部队那边去。
夜色寒凉，兴奋微褪，记忆变得清晰，顾嘉宁看着熟悉的校园，从前与他的种种在脑中一段段划过，走到主席台近处的时候，她突然咦了一声，对他兴奋道，“你看！这是不是以前咱们班做操的位置来？”
她记得清楚，因为挨着主席台，被上头的老师看得特别清楚，所以他们班做起来格外认真。
“就这块，”她激动的跑着划了个范围，又跑回他身边，有些小得意的哼哼了声，说，“你猜，我以前做操的时候，最喜欢那个运动？”
他看着她，不动声色，张嘴却精准的说，“第六节，体转运动。”
“你……你怎么知道？！”
她眼睛瞪大，继而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网上看到什么段子了？说体转运动的时候回头偷看暗恋的人什么的……”
虽然她也的确是这样……
又俗气又认真的……暗恋他。
“没。”
“那你怎么知道……”
“别的人我不知道，但你嘛，”他微眯了眯眼，抬手推下眼镜，声音低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正好在你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顾嘉宁张着嘴，过了好一会才啊了一声，抬眼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她只觉一阵热意上涌，“好啊你！好你个……好你个大学霸！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怎么腹黑！啊啊啊！原来你早知道……”
她扑上去就闹他，他稳稳把她接住，把乱闹的人箍在怀里，“是啊，顾嘉宁同学，你早就把我吃得死死的了，所以……反悔也来不及了，过期限了。”
顾嘉宁注视着他，忽而踮脚，在他脸颊极快的亲了下。
像完满了少时一场悸动的梦，她亲完就跑，笑着往同学们那边去。
他站在原地，过了会，抬手，手背在她亲过的位置，轻轻碰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