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仁和他母亲到的时候，顾嘉宁正在大厅的休息区坐着。
门每开一次，顾嘉宁就跟着看一次，终于看到成仁的时候，她忙起身迎过去。
“嘉宁！嘉宁你是不是到好久啦？不好意思啊，我那边耽搁了。”成仁兴冲冲向她挥手，又解释道。
“没事没事，我也才到不久，”顾嘉宁也跟他笑笑，接着看向他身边雍容考究的中年女人，“这位就是成夫人吧，您好您好，我是顾嘉宁。”
说着她伸出手去。
眼前的成夫人，穿着中式改良旗袍样的长服，外罩一条披件，脖颈和耳上分别挂着玉白莹润的珍珠，皮肤状态很好，听成仁说他母亲和顾嘉宁母亲差不多大，但成夫人看起来比她家苏女士年轻了得有十岁不止。
只是眉宇间隐隐凝着，并不怎样舒展。
“妈，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朋友，我看到她拍的照片了，可好看了。”
成夫人这才伸了手，轻轻跟顾嘉宁握了那么一下，略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开口的话仍是对成仁说的，她垂了下嘴角，“前头那些，哪个拍的你说不好了？”
成仁被他妈怼也不在意，他笑，“那不一样啊，我这朋友嘉宁，可是川哥老同学老朋友呢。”
“哦？小川的朋友？”成夫人这才去瞧顾嘉宁，这次神色正了许多，对顾嘉宁道：“你跟小川是朋友？”
顾嘉宁维持着笑意，“我们高中同学来着。”
成夫人点了下头，“我们家这个不靠谱，小川还是挺靠谱的，既然是他的同学朋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说着看了眼成仁，“行了，你不是还有事吗，去办你的事去吧，我跟这个小顾进去就行了。”
成仁下意识往顾嘉宁方向看了眼，眼里有点担心的样，成夫人就乐了下，“看什么，你妈我没那么可怕，还能把人吃了不成，快边去，别在这气我。”
成仁就嘿嘿一乐，“那成，我去找川哥了啊，我们就在前头餐厅，你们谈完了打电话就成。”
他这话，对他妈说的，也是对顾嘉宁说的。
顾嘉宁心里五味杂陈，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向他点点头，成仁见了，这才挥挥手离开。
“走吧，到里头再谈。”
成夫人说着便往里去，她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边的侍应生立刻上前引路。
“以前很少来这种场合吧？”成夫人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
“您看出来了啊，”顾嘉宁不好意思的笑笑，“是第一次来。”
“一般有本事的摄影师混得都不错，你连这种场合都没出入过，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其实对你的能力水平保持怀疑。”
修养有度的贵妇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也用着一种让人生不起反感的姿态。
何况她说的是实话，是以顾嘉宁并不觉得刺人，她只沉吟了下，而后道：“您说的没错，比起成名的前辈，我的确是初出茅庐，但，夫人的要求，前辈们并未达到，我相信并不只是摄影水平层面的问题。”
彼时，他们正走到包厢门口，闻言，成夫人一顿，转头，目光带了厉色，一瞬间里有压迫感袭来，顾嘉宁与她对视，表情不变，眼神也不闪躲。
成夫人盯了她片刻，这才转回头，对那侍应生示意开门。
侍应生开了门，顾嘉宁等成夫人进去后自己才跟进去，先前她略微查了下这家会所，这是家主打女性高端客户的会所，成夫人进的这一间，是一个休息加按摩加美容为一体的，房间里还有套间，地毯厚重而柔软事宜，顾嘉宁踩下去都带了些小心。
“夫人，请问现在需要什么服务吗？”
“暂时不用，你先下去。”
侍应生轻声应，缓身而去，轻轻带上了门。
成夫人径直往沙发边去，沙发是四面的，中间围一个美式茶桌，布局很适合好友小聚。
“坐吧。”成夫人坐下，对顾嘉宁说了句。
顾嘉宁说了句谢谢，上前，坐到了她的对面。
茶桌上茶具一应俱全，顾嘉宁略一打量，又看到沸水已经备好，便笑了下，“您可要喝茶？”
成夫人眼神微动，“你懂茶？”
“还成，我妈也喜欢喝茶，我跟着学了点。干说话也累嗓子，我边泡咱们边说怎样？”
成夫人看她一眼，没说什么，顾嘉宁便取了热水开始烫杯。
她动作熟稔，神情也如常，成夫人看了会，道：“先前我见的几个摄影师，也是在这。”
顾嘉宁抬头，没接话，知道她后面还有话。
果然，她继续说，“也有人打听着我爱喝茶好这一口，就临时抱佛脚练了几通，可惜一上手就露馅，假把式看不上眼，你倒是运气不错。”
顾嘉宁闻言，动作微顿，“我一向不信运气。”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顾嘉宁一笑，“正因为一向运气不好，所以才不乐意信——不然不是给自己找堵吗。”
她说的是实话，她的确不是个运气好的人，又天资平庸，至今过得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的日子，对她这样的小市民来说，调整心态是日常生活必备了。
但成夫人这样的人，显然自小是众星捧月富养长大，她应是见惯和习惯了各种场面话，顾嘉宁这样“接地气”的人倒是少见了，闻言反倒是笑了下，表情神态放松许多，连坐姿也没那么端着了。
“成仁跟你说了吧，”成夫人看着开始洗茶的顾嘉宁，说：“我先前见的人，没一个留下用的，你刚才说，不一定是他们的问题，这意思是问题出在我身上？”
顾嘉宁动作不停，也没犹豫，道：“是原因。”
“什么？”
“说实话，那些照片我看过了，我认为是没有问题的。没拍到让您满意的，只能说是有原因，而不是其中出了问题，”放下一盏杯，她看着成夫人，挺认真的说，“事情没成，不一定是出了问题，而原因，也不一定就是坏事，所以您肯见我这次，我是抱着找出原因而后尽量解决的态度来的。”
成夫人一顿，在她面上盯了一会，“那你意思是，这个原因是什么，你已经知道了？”
“待会我为您拍几张，约莫就能晓得了。”
“这么自信？”
“也不是自信，可能是有经验。”
“经验？”成夫人疑惑。
顾嘉宁嗯了声，笑了下，“说出来……我其实没来北京之前，都跟我妈住一块的，跟她相处比较多，我妈跟您年纪差不多，所以……”
成夫人脸色微变，有些不好起来，“你是不是也想说我更年期？”
说着不等顾嘉宁说话，她继续道：“这话不用你说，成仁跟他大姐二哥都怎么说的我也知道，不就是觉得我到了年纪，该到成年期了，就什么都归结到这个原因？现在连你也是？呵……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原因，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我想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说完她起身要走，顾嘉宁忙起身，“夫人您误会了！”
她伸手拦了一拦，语速很快，“我说这个并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没说这是个不好的事情，如果我没猜错，成仁他们也没有说这是个不好的事情，只是您……您不觉得自己有些，敏感了吗？”
成夫人蓦地转头，“你什么意思？”
顾嘉宁缓和表情，“我是说，夫人，没人说这样不好，我妈早两年比您更为敏感，到什么程度呢，她有时候坐在那里自己就哭了，完全是没有征兆的，我做女儿的，除了担心，再也没有别的，我想成仁他们也是。”
“且，我说的原因，真不是这个，而那个原因，我想是您，也是成仁想知道。”她语气微慢，顿了下，“阿姨，成仁真的很担心您。”
话到此，成夫人表情仍是不好，却已缓和了些。
顾嘉宁便带着她坐下去，先将茶冲泡了上，而后擦手，取过自己的包，“我带了工具来，您不介意的话，我先为您拍一张，您看了我们再说可好？”
成夫人肃着神情，到底点了下头。
顾嘉宁便拿出相机，却是一台微单，并不是专业的单反，成夫人一看，果然眉又要拧起，顾嘉宁表情不变，微挑了下光圈，看了下光影位置，找了个角度，干净利落的便拍下一张。
拍的过程中，成夫人眉心越拧越厉害——她之前的拍摄中，都是摄影师主动引导她，引导她表现出更好的姿态神情，而顾嘉宁这里，却是简单直接，干净利落的便拍了出来，这完全与她先前经历的不一样。
她不由对顾嘉宁产生了越发多的不满，而顾嘉宁的表情却越发自若，这让成夫人反而拿不准她到底什么意思，也隐隐有些烦躁——这烦躁兴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请您稍等一会，”顾嘉宁取出电脑，当即传图操作后期，她一心多用，这中间还没耽误闷茶出茶，成夫人接过茶，喝得心不在焉，顾嘉宁终于说好了，送到她面前让她看的时候，她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
——砰
茶杯放回桌面，她胸腔起伏，“你这是给我看的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