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宁还是顾包子的时候,蒋川是蒋学霸,顾嘉宁对他的印象就是完美,感觉没有他解不开的题,也没他应付不了的场面。
刘大爷那时候就说过,“他跟你不是一路人,他一看就是那种经事特别多的,特能抗事。”
年纪还小些的时候,总觉得“经事多”是件特别酷的事情,后来慢慢才知道,所谓的能抗事,其实并不个美好的词,至少,不是一个让人有幸福感的词。
尤其是对能抗事的人本身来说。
顾嘉宁第一次觉得他其实也是会痛苦会让人心疼的普通人,就是在读书时候的某一年中秋。
约莫是高二。
那时候她经过了一年的苦苦挣扎,已经成功从他井水不犯河水的同桌,变成了一个死皮赖脸追着他需要他辅导功课的同桌。
中秋学校照例放假,当然这是需要后面的周末补课滴。
她从老梁说了补课安排后就跟风抱怨,抱怨完了就问他喜欢吃什么馅儿的月饼。他头也没抬,手下的笔唰唰的算着题,说,“什么都不喜欢。”
“那你有什么不喜欢的馅儿?”
“没有。”
“不可能,”她不信,“你没有多喜欢的,总有不怎么喜欢的吧?你这么对待月饼馅,月饼多没面子啊。”
他也不理她的耍宝,还是低头看书,这次直接不答话了。
但她心里暗自记下了,觉得他约莫可能是对月饼都很热爱,又不好意思说都喜欢吃,毕竟人要保持高冷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于是那年,她自作聪明的从家里偷了八个月饼,各种馅儿都有,背书包里就去他家附近了。
那时候她约莫知道些他家里的情况,但也听说他亲戚一直在外地来着,过年过节会接他一块。
她到了之后才想起这茬,也不知道他在没在,只得试探着按了门铃,然后迅速躲到了一边……
倘若开门的是他家里人,那她直接就窜走。
没想到开门的却是他。
穿了黑色长裤,单衣,戴着眼镜,眉心拧着,浑身散发着一股不耐烦,看起来……跟他平时也不大一样。
他看到门外没人,约莫以为是恶作剧,正要进去的时候,顾嘉宁不由动了动脚——就跟战争片里似的,想要隐藏的我方人士,踩到花花草草惊动了敌方,敌方一抬眼,凌厉的视线便看过来。
然后她成功被发现了。
“嗨、嗨!”
举举爪爪,她扬起个干巴巴的笑,“我想……跟你开个玩笑来,不好笑啊?哈哈……我也觉得不怎么好笑。”
他面无表情,拧着的眉心展开了些,身上那股烦躁却还在。
她莫名有点怵这样的他,抱着书包过去,赶紧把那袋子月饼拿出来给他。
他没接,盯着那袋子月饼,视线小刀似的,她都觉得他的视线刮到她脸上,都让她疼了一下。
“你……不喜欢?我带了很多种的,什么味儿的都有,唔……你看这个栗子的,我最喜欢的,带了三个!你……”
——啪
他一下打掉了她手里的袋子。
八个月饼摔到地上,有的直接趴了,有的滚了两圈才趴,不同的姿势,一样的狼狈。
顾嘉宁那时候觉得,他那一巴掌,好像甩到了她的脸似的。
而他的眼神又凉又冷,薄唇微启,他面无表情的说,“不需要。”
说着回身,进门时略一顿,侧身,“还有,以后这种无聊的事你能不再做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样真的很烦。”
说完,进门关门。
砰地一声,顾嘉宁觉得刚才被甩过巴掌的地方,又挨了第二个巴掌。
火辣辣的疼。
她站在那里,几乎是站了一会,才让脑中空白的“嗡嗡”声褪去。
蹲身把趴着的月饼都捡起来,她把它们塞回书包,抱着书包走出他家小区后,那迟钝的神经才渐渐恢复知觉,她就开始掉眼泪。
边走边哭了一路,到家的时候老妈看到她抱着一书包月饼哭,以为她偷人家月饼被打了……
后来老妈发现她偷的是自己家月饼,气不打一处来,把好容易缓过来的她又揍了一顿……
总之,是个想起来就一把血泪的故事。
就是现在,她溜达着出来买月饼的时候想起这些,也还是觉得一把血泪。
只是想到八个月饼摔到地上的时候,她就想起那会的六个松饼了……
好像遇到他,她的食物总是遭殃……
不觉走到了小区外头的小商店——商店开了许多年,老板娘一眼认出她,招呼,“宁宁回家了?要买啥?姨给你算便宜点啊。”
她回神,看着商店外头摆出来卖的月饼,指了下,“月饼,您给我个袋。”
“好嘞!”老板娘熟练的给她个袋子,说,“你是爱吃栗子的是吧?你妈昨天给跟问我进没进栗子的,说你爱吃呢,我就说那必须得进啊,还得多进。”
顾嘉宁笑说:“那成,您都这么说了,我也必须多买点啊!”
老板娘就乐了,跟旁边下棋的老头说,“哎爸您看,这孩子多会说话。”
“让她俩,多让她俩,宁宁啊,就当爷爷送你的!”老头乐呵呵的。
“不行不行,我就拿一个,剩下的一个算我回送您的。”
说完仨人都乐起来。
她就多挑了板栗口味的,剩下的各样都拿了两三个,也是满当当一袋子了,老板娘称的时候果然多送她一个板栗的。
她当场就打开,“我吃着回去,一年不吃了,可想了。”
老板娘喜得眼角纹都出来,“我就说宁宁这孩子讨喜,吃,吃得好再来,这东西就是吃个新鲜,一年就吃一次显得金贵,过后你再来,姨给你打折!”
“哎!那说好啦!那我先回去啦。”
从小商店回去的路上,她慢悠悠的溜达,板栗味儿的月饼果然美味啊,那人约莫是……不会买的吧?
心下微叹,方才打断的回忆潮水一样再次涌出……
她想起那件事的后来……
被他当众说了那些话,她再怎么脸皮厚,也到底是觉得羞耻,就算憋着一口气,短时间里也不跟他说话了。
那应该是她第一试图冷待他吧,虽然,那对他并无影响。
但单方面的冷待也是冷待,她要让他看到她的态度——看,不说话就不说话,她也不是没了他就不行的!
不再下课就跟他说话,也不再上课的时候忍不住偷瞄他,更不会跟他问题目,挖空心思想跟他多说句话……
那其实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她和他之间本来就该是两条平行线,没有交集的,被她强行扭成的相交线,也不过是靠着她自己死缠烂打罢了。
懵懂的好感,尚不明了心思,只凭着最真实的好恶做事。
而这种交集,在她不再主动的时候,便彻底没了。
他看起来,与以前,不,是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个样子——不急不缓,不慌不忙的朝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走。
仿佛什么都不能打破他的步调。
她觉得……莫名的有点难受。
那是持续了多久来着?
约莫是第二周,到周末放假的时候,她也不像以前一样跟着他试图跟他一起写作业了,出了校门,就往自家方向走,低头还踢着颗小石子,走两步踢一下,忽而的,一只脚踩住了那颗小石子。
她抬头。
便看到他架着眼镜,一张没表情的脸。
她心里一跳,却是唇角一抿,试图作出比他更冷漠的表情,然后冷漠的绕过他,再冷漠的走开,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但她刚试图绕过他的时候,就听到他说,“站住。”
电视上说,当一个人叫你站住的时候,一定不要站住,不然会很没面子。
所以她没停,昂首阔步继续往前,但,步子是阔开了,却没迈过去——回头,他勾了她书包的带子。
“你放开!”她回头,一脸凶恶,瞪着他,怒声怒气。
他不理她的要求,说,“走错了。”
“什么?”
“这边,”他微侧头,向两边示意了下,“才对。”
她一愣,反应过来后就气笑,“蒋同学,你才错了!那你去家的路!而我要去我自己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才警告过我,要我跟你划清界限!我顾嘉宁再没脸没皮,人家月饼都砸脸上了也不至于没感觉!”
话说得气冲冲,胸腔起伏脸发红,到底还是憋了气的。
“说完了吗?”
约莫是他表情语气太平静,她反而是愣了下,那感觉就好比你是个武林高手,放了特别棒的一大招,结果发现打偏了,对方根本不在射程一样。
有点憋闷,还有点迷茫。
他就平静的看着她的迷茫和憋闷,说:“如果我也没记错的话,去年你跟我说过,往后三年,希望我多多指教,并且在过去的一年里,你用我当时没有明确拒绝你的理由,频繁出入我家,跟我达成了被动一起学习的关系。我说得对吗?”
她被他一连串的定语和表达方式弄得脑子发昏,脸上迷茫加深,只隐约记得他说的那句多多指教的话,她的确是好像对他说过的,便点了下头。
他推了推眼镜,“那就是了。”
“你的话在前,我的话在后,要履行也要有分先后,所以,等这三年过去,你再履行我的话不迟。”
“走吧。”
说着,略一用力,她就跟着转了转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跟着他走出了几米……
她应当是可以提出异议的,只是时机错过了,现在再说什么,就好像是承认了她刚才发懵没明白。
那有损战中气势。
不妥不妥。
但就这么跟着走了,到底是憋屈,她就鼓着腮抿着唇,下定决心要跟他挑明,但……
他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走出去几米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传来,他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发疯吗。”
“跟着,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