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知道这件事情是有些强人所难，但在听见宁亲王这样说时，她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或许这是这位老人唯一捍卫自己那丝丝尊严的底线了，她心底轻叹，对于已然发生的那些事情，她是无能为力的。
她也没再追问，她的话已是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宁亲王想说的话，自然是会说的。
如果他不乐意说的话，便是再将他逼疯也是无用的。
厨房那边很快就做好了饭菜送上来，饭菜都很清淡，尽管艺容素日里是吃惯了辣味的，但考虑到宁亲王的病体刚愈，不适合吃那些油腻辛辣的食物，她也只好陪同着吃了一顿清淡的午饭。
吃过午饭后，艺容陪着宁亲王在庄子的院子里下棋。
“许久不下了，倒是有些手生了。”
疯癫了数十年，大半生的光阴都是在疯癫的状态中度过，李景早已不知道执棋是什么感觉了。
再次执棋时，他的那双老目中闪烁着几许奇异的光芒，艺容看得清楚，想到了从前父亲跟她说过的话。
年轻时的宁亲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尤其是棋艺尤为精湛，帝都中几乎无人是他的对手，唯有先帝能与之抗衡一二罢了。
想来他是喜欢下棋的，只是当年的对弈之人，却是伤他最深的人。
再次执棋，她实在无法想象宁亲王的内心会是何种的波动。
但宁亲王出了方才眼中浮动的光芒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波动了。
她无法窥测这位老人的内心，只好是老老实实地下棋。
“女娃娃，下棋时心要平静如水，装了太多的事，你的破绽就会很多。”
这盘棋不过才下了小半个时辰而已，一向棋艺高超的艺容落了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看着满盘都是黑子的棋盘时，她执棋的手又将棋子放了回去，轻轻叹息了一声。
“是臣女棋艺不佳。”艺容没辩解。
宁亲王却是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司瑾陵的棋艺是老夫培养出来的，他有几斤几两老夫还是清楚的。仲老的棋艺同样精湛，有这两位指点你，你的棋艺不会差。”
艺容无奈一笑，她的棋艺的确是不差，只是这心底也的确是装了太多的疑惑，这盘棋下得自然是不够专注的。
“老夫说过，想起来时自然会写下来，你还有什么疑惑？”
宁亲王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说话的语气也略有几分恼火。
艺容也知自己走神是不对的，这只会更加勾起宁亲王去想从前的事情。
而那些事情对于宁亲王而言，是耻辱，是践踏。
换做是自己，若是有人如此沉默地逼问自己，恐怕也是会万分恼火的。
“再来一盘。”
她稍稍收整自己的心情，一边收拾棋盘，脸上露出了认真严肃之色。
第二盘棋开始，艺容投入了许多。
这盘棋两人足足对弈到天边只剩下丝丝残阳的余晖方才结束，结果自然是艺容惨败的。
“呼——果然是臣女学艺不精。”
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败局，艺容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这时也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经不知不觉被汗水给浸湿了。
与宁亲王对弈的确是一件快意的事情，他的棋路很霸道，充满杀气，而且布局缜密。
但他的布局都是随着自己的棋路变化而改动的，是见招拆招的棋路，她虽清楚自己的棋路，但也还是惨败收局。
“非也。”
听到她这样评判她自己的棋路时，宁亲王摇了摇头，一边慢悠悠地将棋子收回去。
“你的棋路很古板，自以为布局完整，就能稳操胜券。”宁亲王一针见血，看着她的目光很严肃。
艺容闻言，不禁一怔。
许是受父亲的影响，她自小做事虽然是张扬了些，但也总是会计算后果，也会考虑各种因素在内。
所以她虽是张扬，但却绝对是个很遵守规则的人。
“女娃娃，送你一句话，或人或事，万事皆变，人心不定，局只能应势而变才叫局。世间没有一件事情一个人是永远不变的，不变的局就不叫局，只是一个漂亮的陷阱。”
宁亲王淡淡地开口，收好那些棋子后他就站了起来，抬头看着远处要没入山谷里的红色残阳，眼底神色之复杂是艺容看不懂的。
艺容看着他，心头莫名跳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话来。
她看着跟前的宁亲王，总有种感觉，他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不见的。
“晚饭就让人送到我房里来即可。”
半晌后宁亲王收回视线，吩咐了她一句后就进了自己的房中。
看着老人紧闭的房门，艺容在院子里坐了一阵子后方才离开。
回到她自己的院子时，不知为何她总会想到宁亲王，心底就莫名地感到悲伤。
“主子，如今宁亲王醒了，主子需要回帝都吗？”
晚饭时，知春在一边给她布菜，忍不住一边询问她。
艺容的筷子顿了顿，略作迟疑后继续吃饭：“再等等吧，也许他并不想回帝都去。”
“他是王爷呀……”
“是王爷又如何？你忘了西芜青史上是如何记载的了吗？战死沙场，为国殉身。一个死人忽然间活过来了，你让世人如何看待皇室？”
艺容打断她的话，或多或少，她都是不希望宁亲王再回帝都的。
那个地方于宁亲王而言，是梦靥之地。
“是奴婢愚钝，竟没想到这些。”知春连忙垂首自责。
“无妨，只是这样的话不要在宁亲王面前说，他这一生……”她迟疑了半晌也没说完整。
知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因此也没再多说，默默地伺候艺容用饭。
用过晚饭后，因今日宁亲王清醒了，又与他说了许多的话，艺容心情极为复杂，便在庄子上的庭院里散步。
狼王则是趴在凉亭里，察觉她过来就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如此乐此不疲。
直到天上繁星点点，山风吹来，她感到有些冷意时，这才折返回到了房间里。
“主子，夜深了，该休息了。”
知春见她还在忙活，没有想要歇息的意思，便提醒了她一句。
“你下去歇息吧，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忙，我睡不着。”
艺容没有回头看她，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她在给宁亲王配制缓解头疾的止疼丸。
知春站在一侧给她掌灯，没有应声，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人，虽然她入宫时已经是新帝登基很多年了，但是宫里有许多老人，她也仍旧能够听见他们谈论宁亲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