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因为帝国当初面临的外部条件十分险恶，北方蛮族经常大举入侵劫掠，元老院不得不在北方边境上组建常备军以抵御入侵，这就是北方军团的由来。常备军不属于任何家族，调动和任命权限归属元老院所有，军饷和物资消耗也都是国库直接供给。
后来因为与阿兰贝尔交恶，只好又在南方边境组建常备军，是为南方军团。理论上，南方军团也应该是由元老院所掌握。不过现在南方军的最高指挥官却是皇族，当今皇帝的亲弟弟，被称为“帝国之鹰”的亚斯提纳第一大将军：缪拉亲王。
元老院内部，有相当一批人对此非常担忧——与阿兰贝尔不同，亚斯提纳皇家直属的黑骑士禁卫军已经太强悍了，国中没有哪一家世族可以与之对抗。如今南方军团落在亲王手中，皇族势力被大大加强。一旦皇帝想要独裁，再没有力量能够遏制。
但缪拉亲王本身非常谨慎，从来不曾违逆过元老院的意愿；亲王本身的实力也无可指摘，即使纯粹以军团长的要求来看，无论武艺，功绩还是能力，满朝上下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好的人选；此外，缪拉为人处事也十分老到，在国中拥有无数狂热的崇拜者。就连元老院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支持他——所有这些，都使得元老院没有任何理由撤换他的位置，“帝国之鹰”对南方军团的掌控无可撼动。
因为这些原因，南方军团本应该跟北方军团是平级的。但如今南方军的傲气跟禁卫军也差不多了，甚至尤有过之。此次缪拉亲王回国述职，禁卫军竟然远行至北天门关口来迎接，可见南方军的地位之高。
鲁纳希斯一行人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乖乖把大车挪到路边去以免挡道。北天门关进去后很长一段山路比较狭窄，如果他们的大车先进去，有可能把整条道路给堵死。让亲王殿下跟在后面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即使南方军的人还没到，他们也必须提前把道路给让出来。
可这一等就是足足大半天，伽罗等脾气粗暴的士兵都开始骂骂咧咧。鲁纳希斯和迪蒙斯嘴上不说什么，脸色却都有些不太好看——要是正常进关，这时候早走远了。白白耽搁大半天时间。劳尔一直陪在旁边，难免尴尬。不过主持这次迎接仪式的，为首乃是一名内廷官员，劳尔作不了主，也不好提前放人出入。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看到前方隐隐有军旗飘扬。等靠得近了，便见到一面巨大的绒布黑底军旗，上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雄鹰徽记——南方军团的鹰帜。
和北方军团的熊旗一样，鹰帜是南方军团的象征和命脉，它可以被毁坏，但不能被夺取。如果旗帜被敌人抢走而又不能夺回，整个军团都要面临被解散的命运。
旗帜之下，一匹最高大神骏的漆黑坐骑上，便端坐着那位集所有人赞誉于一身的帝国最强武将，南方军统帅缪拉殿下。因为不是在战场上，他并没穿那套著名的黑色全身重铠——据说那重铠还是黑骑士王布鲁斯大帝所遗留。亲王只随便披了一条斗蓬，高护肩将斗蓬两侧高高撑起，宛如雄鹰之双翼。
“敬——礼！”
随着仪仗官一声断喝，道路旁边所有军人，包括鲁纳希斯一行人，全都肃然立正，右手握拳置于胸口，向亲王殿下行标准军礼。可那些围拢过来看热闹的平民可就没什么纪律了，特别是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高声尖叫着朝道路中间拥挤，似乎一点不担心被马队踩到。
“缪——拉！缪——拉！”
女孩子的娇呼声惊天动地，负责维护秩序的禁卫军们则哭笑不得——亲王不但是闻名的勇士，也是著名的美男子，而且未婚！他的崇拜者中间可有不少贵族世家的大小姐，听到亲王要回来的消息竟然专门从帝都跟着禁卫军一起跑来，个个身份不一般，还不能随便驱赶。
不过亲王处理这种情况显然已经很熟练了，他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举起一只手向所有人致意，也包括了那些女崇拜者们。同时马队毫不停留的向前，很巧妙挤开那些挡路者，不受影响的继续前行。
鲁纳希斯等人被禁卫军和围观人群双重阻隔，远远站在路边，本来没他们什么事情的。但麻烦却还是从天而降——亲王本人过去后，是一队南方军的骑兵护卫。这些骑兵的警戒线散得很开，虽然不敢僭越超过亲王本人的马头，却也把后面道路全部占满。
几名骑士正好经过押送队旁边，立刻闻到一股强烈无比的臭烘烘味道。因为不想引起众人围观而搅乱秩序，劳尔让鲁纳希斯预先用稻草把大车给盖起来了。但臭味是掩盖不住的，大板车就仿佛一个臭烘烘的大粪堆。
那骑士骄横无比，看也不看就随手一鞭子朝板车旁边的人抽下去。
“混帐！明知道亲王经过，竟然还把粪车停在路边，存心找茬是不是！”
一鞭子下去，却并没听到通常的脆响或是呼痛声，那骑士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忽然感受大力，马鞭被人劈手夺去。这时他才注意到，下面不是拖粪工，竟然也是一名帝国军人。
——而且很不幸，他打的正是北方军团中脾气最暴躁，下手最凶狠的“军团疯子”伽罗。
还没等那骑士反应过来，伽罗已经一脚踹在那家伙坐骑侧面，这一脚力量是如此之大，战马一声惨嘶，那骑士竟然连人带马翻倒在地。惊呼声响起，旁边几个骑兵马上拔剑出鞘指向他们，而周围也立刻有更多士兵围上来。
鲁纳希斯缓缓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伽罗要拔出武器的企图。但也没理会劳尔要去解释的言辞。他和迪蒙斯两人都不说话，双手抱于胸前，冷冷注视着那些恶狠狠围上来的南方军士兵。那些南方军也都不是菜鸟，很快辨认出他们两人胸前的百夫长徽记，而且旁边还有一名禁卫军的百夫长陪同，于是都不敢放肆。
大约有人报告，前面亲王的队伍转了过来，“帝国之鹰”拨马走到这一群人面前，他的目光马上落到这群人左手捧着的头盔上——巨熊头盔是北方军最显眼的标志，正如南方军的鹰盔一样。
“北方军团的官兵？”
“是，潘萨伯爵麾下，百夫长鲁纳希斯，百夫长迪蒙斯，向殿下致敬。”
这边地位最高的两名军官马上立正行礼，亲王很郑重的颔首还礼，然后才问道：
“怎么回事？”
“殿下……”
那挨了一脚的骑兵爬起来怒气冲冲正要告状，但却被缪拉冷冷看了一眼，一个哆嗦，顿时不敢说话。很明显，缪拉是要听对方的解释，迪蒙斯最先反应过来，便开口。
以迪蒙斯的口才，没理都能说出理来，更何况这件事情他们本就没什么过错，旁边还有个禁卫军的劳尔作证明。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交待清楚，最后笑道：
“不过一场小误会罢了，耽搁了您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迪蒙斯说话的同时，鲁纳希斯也已经把遮盖在板车上的茅草掀掉，以示实情。牛头怪的突然出现又一次引起众人惊叹，但缪拉的目光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却主要落在队伍后面，那些吊着膀子绑着绷带的伤员们身上。
“北方军战功卓著，这些年来受苦了。为国负伤，理应受到尊敬。你们押送俘虏入京，和我回京述职一样，并无高下之分。既然是你们先来的，就应该走在前面。”
说着，这位亚斯提纳的亲王，南方军的统兵大将竟然拨马到路边，给鲁纳希斯他们让路。
这下子就连迪蒙斯也愣了，亲王虽然谦和，但他们可万万不敢接受这番“好意”。连忙指一指那辆大板车：
“多谢殿下了，不过囚车走得太慢，路上围观的人又多。若走在前头，不但挡了您的队伍，也耽搁其他人的时间，我们还是等到天晚一些，行人少了再走。”
缪拉倒不迂腐，略一沉吟便接受了迪蒙斯的说法。又朝他们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谦让了。堵在这里，反而浪费大家的时间。部下鲁莽之举，还望见谅。”
言毕，亲王的队伍就迅速离去，通关过卡，果然不再耽误时间，大队人马很快离开。
望着“帝国之鹰”远去的背影，北方军这一群人互相看看。
“果然和传言中一样，没什么架子，很明理的一个人。”
鲁纳希斯对他的第一印象不错，劳尔也笑着赞同：
“所以亲王殿下才能获得那么高的评价啊。”
一回头，却见迪蒙斯满脸悻悻之色，愕然问道：
“怎么，迪蒙斯你有其他看法？我知道你看人一向蛮准的。”
迪蒙斯哼了一声，摇摇头：
“我不否认，他是个不错的人。长得也不错，可凭什么有那么多美女追他，却没人看我一眼！我长得也不丑啊，难道那些姑娘们都看不见？”
低头看看全身上下，迪蒙斯悲愤的大叫：
“穿着也没问题啊。为啥刚才那么多漂亮妹妹，连一个朝这边看的都没有！”
“我想我知道原因……”劳尔指指自己的鼻子，“你自己大概已经习惯了，所以没感觉——可你难道没发现周围所有人都绕着咱们走吗？”
“呃……气味……”
迪蒙斯一点就透，并且马上作出补救。
“不行，不能把这个臭粪堆拖到帝都去，鲁纳希斯，今晚我们就在关口休息一夜，把它好好刷洗干净，咱们自己也要洗洗。”
“我不反对，不过安全问题能保障么？”
鲁纳希斯比较谨慎，迪蒙斯却哈哈一笑，揽住劳尔的肩膀：
“有禁卫军一个百人队协助，还担心什么安全啊，就算把它放开来，也能收拾——是不是，老朋友。”
劳尔苦笑一声，无奈点头。
“好吧，我护送你们——你小子什么时候才能不算计别人？”
第二天，当押送队走进关隘时，果然和前晚大不相同了。
士兵们都梳洗一新，军装换了专门带回来的新军服。即使那些受伤残废的伤兵，也都昂首挺胸精神十足。至于伽罗他们这些真正的军团精锐，则个个彪悍如熊，充分展现出北方军团的英武形象。
那个大战利品，水牛比尔被从头到脚用铜毛刷狠狠刷洗了一遍，杂乱纠结的毛球干脆剃掉，牛头怪吼叫挣扎，不过没什么用。连胳肢窝里都被掏洗多遍，按照伽罗的说法——可以直接扔大锅里煮牛肉汤了。
劳尔很够朋友，禁卫军承担了所有押送任务。鲁纳希斯他们只需要趾高气昂走在队伍最前头即可，昨天南方军的威势让这些北方军团将士们心底都狠狠憋了一口气，不敢和亲王相比，但他们至少要拿出同为军团士兵的气势来。
过了北天门关之后，还有两天路程才算真正抵达首都。不过这一路上就已经很热闹，村镇集市比比皆是，北天门关之内不用担心受到任何攻伐骚扰，乱世中，两百年和平岁月的宝贵充分在这里体现出来。
也许是昨晚的洗刷让牛头怪感觉命运终点快到，牛头怪这一路上吼叫不停，引来无数围观人群。押送队员们的虚荣心大约可以满足了——围观人群比昨天欢迎缪拉亲王的还要多，若不是有一整队威严的禁卫军帮忙弹压维护，这支队伍肯定寸步难移。
抵达首都前的最后一个晚上，鲁纳希斯前去检察囚车安全的时候，他再一次听到了牛头人的哀求。
“杀了我……”
鲁纳希斯愕然抬头，看着牛头人的嘴唇微微翕动，口中吐出模糊的人类语言。
“杀了我吧。”
“为什么？”
鲁纳希斯并不在乎这个怪物的死活，如果不是长官的命令，早在战场上就宰了它。但现在，都已经千辛万苦送到帝都门前了，当然要用它来谋点利益——比方说自己的升迁，以及整个北方军的前程。
“我们将会把你交给修道院的祭司团。奥雷根大祭司处理邪魔外道从不留情，他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鲁纳希斯面无表情的回应道。换了一个人或许会嘲笑几句，但鲁纳希斯没这兴趣，他从来不屑于在言辞上折辱敌手，即使这敌人与自己有再大的仇恨。
最好的报复方式，还是把短剑插进对方喉咙。
“我不怕死！”
那个怪物——或者现在应该叫他比尔？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白天喊了一天，嗓子已经哑掉了。
“但我不想再被侮辱！我是酋长！”
水牛比尔呼哧呼哧喘着气，大团大团白汽从他鼻孔里喷出来，鲁纳希斯警惕的后退一步，手掌放在腰间剑柄上。
“我们从来没兴趣侮辱你，把你身上弄干净只是为了不那么招苍蝇。”
鲁纳希斯显然误会了，水牛比尔显得非常愤怒：
“我也讨厌臭味，以前每天都要下河洗澡的！可你们却让我全身上下爬满蛆虫！知道虱子和跳蚤有多讨厌么！它们粘满我的屁股，可我却无法用尾巴驱赶！”
一向严肃的百夫长禁不住笑了，他突然发现这个牛头人挺有意思。
“是么，那抱歉了，路途遥远，我们没那么多工夫为你清理卫生。不过明天就到地方了，祭司们肯定会把你弄得干干净净。”
——这样才好下锅，鲁纳希斯没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另外，看在同为男人的份上，给我一条裤衩。”
比尔的这个要求让鲁纳希斯啼笑皆非，一本正经的考虑了一阵，他回答道：
“很遗憾，我们现在凑不出那么多布料。不过明天到了修道院，你可以向大祭司提出要求——祭品的最后愿望通常都会得到满足。”
“我是神牛之子！高贵的部落酋长！按照你们的规矩，我是贵族，理应享有优待权！”
六、入城式
庞格拉尔大陆上，贵族历来都享有非常大的权利：领地内所有处女的初夜权，犯了罪以后的豁免权……甚至就算在战场上被俘虏了，他们也可以得到敌方的优待，除了被处死以外，不应受到任何折磨——就是所谓贵族的优待权。
其实形成这规矩的最主要原因是可以索取赎金，战场上若抓到敌方富裕贵族，就意味着凭空得到一个大钱袋，对于钱袋子当然没人会去为难。可对于那些已经不能再出钱为自己赎身的破落户，可就没什么客气了，该咋办就咋办，世家公子被当作奴隶卖掉也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眼前这位。
不过鲁纳希斯还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这家伙懂得不少啊，居然还知道贵族的事情？
“谁告诉你这些？你的母亲？”
牛头人比尔哼哼两声，颇有些沮丧的回答：
“当然不是，那个可怜的女人在我出生时就死了——老人们说我是撕裂了她的身体才降生出来。我从小都喝的野牛奶……我的部落曾收留过你们一个流亡贵族，他教给我很多东西。”
难怪这头牛能说一口流利的通用语，而且除了因为鼻孔太大讲话带回音之外，居然没什么语法错误……鲁纳希斯现在越来越不把这家伙当野兽看待了。
又和他“聊”了一会儿，鲁纳希斯发现这家伙除了长着牛头脑袋，身材特别高大魁梧之后，其它方面和一般人类还真没什么大差别，
不过，就算是人类，他也依然是敌人，依然要死……
走出放囚车的院落时，外面站岗的禁卫军士兵朝他笑道：
“怎么，长官，听您在里面跟人说话？”
“是啊，闲来无事，跟那牛头怪聊聊天。”
鲁纳希斯实话实说，但两名卫兵听了以后却都哈哈大笑。
“和牛头怪聊天？哈哈，长官您可真会开玩笑……”
次日，当押送队伍再次出发时，牛头怪下半身被盖了一条破毛毯，算是对他的“贵族优待”。迪蒙斯从鲁纳希斯这里听说这个牛头人居然会说话，大感兴奋，连忙跑去叽里呱啦和它说了半天，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比尔对除了鲁纳希斯以外的所有人都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让迪蒙斯扫兴而归。
当他们抵达城门口时，出乎意料，居然遇到一队前来迎接的使者。一支由若干元老院贵族，皇家祭祀团的大祭司，以及少数禁卫军官员所组成的队伍等在城门口，向北方军“凯旋归来的勇士们”表达了热烈的欢迎态度。
同为禁卫军的劳尔很是奇怪，他并不记得有这样的欢迎计划。询问了在场的同僚以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