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当天下起大雨的晚上，当李城和他的父亲——李唐乘坐一列绿皮火车K1414号列车踏上回家的路途的时候，坐在他父亲对面硬座上的他一路不说话。
他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可是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他感觉自己想哭，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眼泪。
家里山穷水尽了，几乎把所有的钱都拿来支持他踢球去了，尽管这样，他的梦想仍是破碎了。
在赛后的五里河体育场，他失去了最后成为职业球员的机会，沈阳城市俱乐部毫不犹豫地拒签了他。
“儿子，心里别难受，不就是失败了一次吗？”
李城看到，一个多月忙下来，黑了，瘦了的父亲，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的有力，他用柔和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起话来。
“爸，我不甘心，我从小那么努力……”
为了怕惊醒里边座位上睡觉的乘客，李城压抑着声音，说。
“儿子！咳咳……”
他父亲剧烈咳嗽起来，并捂住自己的嘴，以至于他的喉结动了几下。
“老爸我可是一直相信我们家的小城城会成为大球星的，只能怪他们没有眼光。”
感冒的父亲很幸苦地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爸，你别说了，我，我不想再踢球了……”李城仿佛哽咽地说，“家里，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这，这都怪我……”
“儿子！这不怪你！”李唐强忍住咳嗽，脸色发白得像一张白纸。
“别忘了，你爸我可是投资高手，不就是二三十万吗？我很快能赚回来的！”他又放松地笑着说。
“爸……”
李诚声音低沉，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这一个月多的时间以来，他老爸为了给他寻找试训的机会，全国俱乐部四处打点关系，已经把钱花得所剩无几了。
他突然感到这都是他任性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追求梦想的罪过。
“爸，我不想再踢球了，我还回去上学吧！”
车厢里暗淡，只能听到车轮和铁轨相接处撞击传来的哒哒声，过了好大一会儿，李诚才坐直了，似是换了一个人，声音坚定地说。
“你真的不想再踢球了？”李唐喝了口水，不知道是为了压住咳嗽，还是压住他眼里即将出来的清水，他认真神情地问。
“我还是回去上学吧！考高中！”李诚嘴唇动了动，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儿子，有志气，我们回去考高中！”李唐使劲地挥了挥手，含笑地说。
往后的时间，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半，已是打定主意的李诚什么也没有想的睡着了。
他不怕上学，因为从小他学习成绩就不错，虽然因为经常要参加俱乐部梯队的训练，他耽误了不少的文化课。
但是，在努力训练之余他一点也没耽误时间，他自信他能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
“你好！我是李唐！”
当李诚靠着硬梆梆的座椅睡觉的时候，他先听到他爸爸的老式诺基亚发出强烈的震动嗡嗡声，然后他听到他爸的磁性十足的沙哑的男中音。
“什么？曼联的球探？”
他听到他爸爸吃惊地问。
而由于李唐这个没素质的家伙声音太高，他们旁边好几个睡着的乘客都不高兴地起来了，脸上的神色很不好看。
不过，天下还是好人多，当他们听到通话的内容时，他们惊讶地盯着打电话的人。
“什么？我儿子，我儿子被邀请去老特拉福德试训？”
李唐早已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仍是非常吃惊，有些口痴地问。
而此时的李诚就更傻眼了，在他的脑海中似是刹那时间有一万头草泥马掠过。
他以为他又做梦了。他地狠狠地掐了他的大腿肉，他感觉到了痛。
“什么？明天！”
李唐说了今天第三个什么，他几乎拿不住手机，他的手抖动得厉害。
“对不起，对不起呀！我们，我们现在在回去的路上……好的，好的，下一站我们马上下车，赶回，赶回沈阳……”
“什么？中国球员，被曼联要求前去试训，又是一个董方吗？”
“不是去试训，听说是去签约的。”
“中国，中国天才，我们中国也有足球天才了，据说是弗格森专门打来的电话……”
当李诚他爹兴高采烈地打完了电话挂机了之后，正好被几个邻座的学生模样带着眼镜的球迷听到，他们马上激动地议论起来。
当时的学生还是比较单纯的，他们相信了李唐的大嘴巴。
他们就像是得了传染病，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再把自己的激动传染给身边的人。
很快车厢里的乘客们大部分都惊醒了过来，有的人莫名其妙，有的人骂骂咧咧，有的人加入了讨论的人群，有的人……
这是一个快乐的夜晚，不管是球迷，还是不是球迷的，这节车厢里的人整个夜晚都是兴奋的。
当午夜十二点时，李诚和他爸在北京站下了车，买了去沈阳的车票之后，他们坐在一望空旷，白色凳子，蓝色桌面的干净候车厅里。
他们一面吃着自家里超市里买来的便宜泡面，一面聊天。
“爸！我们真的要回去沈阳呀？”
李诚苦着一张苦瓜脸问。
“回，怎么不回？我知道你这小子，是不会就这么甘心的！”
李唐很有力地吃着泡面，吸溜着，脸上笑出了花。
“爸！会不会是骗子？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儿，掉馅饼砸在我们的脑袋上！”
李诚脸上仍是带着我不信的表情，他狠狠地喝了口桶面的，十分舒爽，热辣辣的烫。
“不会，让我们明天直接去俱乐部找他，不会是骗子。”被股市锻炼的精明像是猴子一样的李唐十分肯定地说。
“还交钱不？爸，你老实交待，我们还有多少钱？”李诚看他爸高兴得像个孩子，他也高兴起来。
“最后的二百块！希望他们别让咱掏回来的车费吧！”李唐假装哭丧着脸，说。
“没事，到沈阳问我妈要钱。”
李诚高兴地说。
但是在心里他此刻无论如何也难以轻松得起来。
原因简单，经历过近段时间的不断被拒签，他心里忐忑不安地不知道他能不能通过曼联的试训。
按照他的一般逻辑，在国内被中超俱乐部看不上的球员，到了欧洲豪门，真的有被签约的可能吗？
无论如何，他觉得那个可能是极小的，这就是他爸从小给他灌输的概率问题。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跟他爸一起回来呢？
他的答案是：踢球，这不仅仅是他的梦想，也是他老爸李唐的梦想。
他不想令他老爸失望，所以，即使明知道可能性极小的事情，他义无反顾，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趟过去。
“儿子，别担心曼联的试训，老爸我觉得你有很大的机会。”
李唐似乎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他知道他受到了太多的打击，心里其实已经没剩下多少信心了，因此，他这么说。
“老爸，何以见得？我可是听说欧洲豪门的要求更高呢？”李诚享受完一通红烧牛肉面，又打开另一桶酸菜面，吃起来，反问。
“我知道你没信心，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既然曼联的球探看上了你，那，那就说明你的潜力是毋庸置疑的。”
李唐十分自信的笑容挂在脸上，说。
“凡事不要悲观，要努力，尽力而为，懂吗？小朋友。”李唐站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说。
“你看着咱们的行李，别让别人给顺跑了，我去个洗手间。”说完话，他就走了。
当天的早上八点多钟，雨停了。
天朗气清的东北好天气。
在火车站广场上猫了几个小时等天亮了之后，李唐用掉了最后口袋里的二百块大洋，把自己和儿子一起用出租车，迫不及待地送去了沈阳城市俱乐部。
然后，李城他爸操着虽有些生硬，但是能够被听懂的河南籍英语，在一间沈阳城市俱乐部的办公室里，和伍德盖特老头谈了多半个小时。
他们一起去到机场。
他人生第一次坐上了飞向蓝天白云的飞机，还是飞往那个梦幻的老特拉福德球场的飞机。
李诚满脸兴奋神情，几乎尖叫了起来……
